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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梅子認為我們應該拿出更多的時間去陪伴兩個老人。我們不得不更多地回到橡樹路。小寧總是抱著麗麗,梅子也一副歡天喜地回孃家的樣子。岳母對外甥和麗麗同樣喜歡,而小鹿在家時總能和他與它打成一片。有時我覺得在這個小院裡,惟獨神色肅穆的岳父是個多餘者——更多的時候卻又相反,自己才是個真正的多餘者,我正貿然闖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這是哪裡?是與整座城市形成鮮明對比的一個著名街區,一個叫橡樹路的地方,可惜它在今天怎麼看怎麼像是假的——如同為了一場上演百年的大戲搭起的華麗佈景。更悲慘的一個事實是,它是洋人那會兒著手搭建起來的。真是這樣,儘管這有點說不出口。我不喜歡把有關洋人的一些事兒和岳父一家扯在一起,因為這裡是我妻子原來的窩——而且差一點也成了我們的窩。一想到這裡,我內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受就達到了極點。橡樹路嘛,是聽起來讓這個城市的人頭皮一聳的嫉羨之地,那些待在外面的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過來。我害怕這目光。我本來是一個天生和倒黴鬼搭幫結夥的人,就因為找了這樣一個老婆,事情就變得彆扭了。“住到這裡多好啊。”梅子說。“有什麼好?”“傻子,這是橡樹路啊!再說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梅子當時皺起眉頭的樣子讓我覺得好笑。我搖頭,長時間不再說什麼。後來我說:“這是他們打下來的一個地方,而我……不能待在這兒。我沒動手。”“誰打下來?打誰?”她吃驚了,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溜圓瞄著我,像一隻受驚的貓。我說:“……打仗。死了很多人呢。反正是打下來了。”梅子明白了,嘆氣,不再說什麼。她可能覺得我扯得太遠。但無論如何,我們的小窩是不能安在這個地方的。是的,我沒動手。我這樣的人住在這裡,身上也許會生癬——心上也會生。那將是多麼可怕的病啊。

結果我硬拉著梅子離開了。我們現在的新家在我看來已經好得不得了,可是岳父岳母去看了,立刻嚇了一跳。那是離一般市民區很近的一座簡易公寓,我們的小窩在這當中還算好的。它像周圍的房子一樣沒有暖氣,供電不足,四處收破爛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惟一讓梅子高興的是,如果穿插著走一些斜巷,這兒離孃家並不算太遠。

而岳父這兒是多麼安靜的一個街區。我不喜歡這裡才怪呢。可這裡總是給人一種不真實感——那是一種極為古怪的、難以言傳的感覺。相反,住在一個暴土紛飛喧聲逼人、一下雨雪就滿街泥濘的地方才是逼真的。儘管比起莊明一家,岳父的院落已經不算太大,但它仍然被那麼綠那麼好的草地所包裹——這看起來還是像童話一樣!在這座城市裡親歷童話,這個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這是我們的家?我才不信。我不能信也不敢信。我決不住在掩耳盜鈴之地。而且我們這種人本來就應該堂堂正正的,我們幹嗎要去掩耳、要去盜鈴——盜一個二百年前洋人繫上的鈴?我不,我說:我不!

他們一家人在屋裡玩時,我常常一個人到院裡那棵大橡樹下。多好的橡樹,它茂盛得不可思議,頂端黑烏烏的葉片正在吐納水汽。它如今老得已經沒法估量年齡,誰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多少年前將其栽下。這裡已經換過了好幾茬主人,他們的職務、社會地位、性格和身份,甚至是國籍,都各不相同。不過在這個城市能住上這麼一處院落的,從過去到現在肯定都不是等閒之輩。岳父畢竟是九死一生之人,是那個叫“鐵來”的勇敢後生從一座苦難的大山那邊翻過來的,翻過來以後就改叫“梁裡”了,然後落腳在這樣一個地方。瞧吧,即便住在這樣的院落還有人為他抱怨呢。完全是受橡樹路的影響,如今這座城市南郊的一片空地上已經新蓋了一幢幢漂亮的別墅,每一個小樓都有一個小花園,而且樓內可以全天供應熱水,每幢樓至少有四個漂亮的衛生間。那些幢房子本來也有岳父的一幢,他去看了看,不為所動。岳母在一切問題上都依從岳父,可惟獨這次在房子的問題上跟他意見相左。不過後來岳父擺了一下手,她也就算了。其實岳父是對的。那種仿製品,那種沒有根柢的薄氣相是很難遮掩的,那裡怎麼可以比橡樹路呢。那個地方經歷了百年風雨之後,還值得讓人去流血流汗打下來嗎?我深深地懷疑。還是橡樹路,只有這裡才是勝者永恆的徽章。

岳母說:“人老了戀舊。我們在這個小院裡住了十幾年,”她扳了扳手指,“喲,快二十年了。”

岳母說,僅僅從居住面積上看,那座小樓比這套平房並沒有大出多少。好處是那兒新簇簇的,而且住得比較集中一點,遠離鬧市,空氣也好一些。那裡也有不太方便的地方,比如說買菜,再比如說離暴發戶們太近……

這裡的小花園主要由岳母一個人侍弄,岳父只在工作累了時揹著手來這兒觀賞一番,高興了才撥弄幾下。小鹿不僅從不侍弄花草,而且還常常偷折花木。他將大把的鮮花偷藏在書包裡揹走,很難說是送到哪裡去了。看來人類用鮮花表達自己某種難以言狀的情感,從古至今沒變。這很有趣。

這花園裡的花木品種比過去豐富多了,幾乎在每個季節都能看到一點吸引人的東西。牆角那兒已經有了一些早春開花的落葉灌木,其中有濱海珍珠草、連翹等。新增加的花木,比如說紫丁香,讓我喜歡極了。這種小喬木已經長了三米多高,它的濃香總讓我陣陣沉迷——我常常由此想起那所地質學院的生活。那裡的教學樓前就有大批丁香樹,其中好多是紫丁香……紫丁香旁邊是小葉女貞。岳母幾乎喜歡所有的花草。她在串門時只要見到自己喜歡的品種,就一定要設法栽在自己園裡。在這擁擠與斑駁中,仔細看會發現一些在荒山野地才能見到的一些植物,像蔓剪草、菟絲子、藤長苗等;有的根本就不開花,大概她只為了讓自己的小院多擁有一些吧。

院子四周的花牆上長滿了藤蔓狀植物,像籬打碗花等。裂葉牽牛在圍牆下特別茂盛,纏繞著,開著藍紫色或紫紅色的花。她最喜歡的一株珍珠楓這會兒就被裂葉牽牛給纏裹起來。院角有棵一米多高的白棠子樹,岳母說一位老首長有關節痠疼的毛病,是用這種樹根治好的,於是她就設法搞回了一棵。“說不定你爸什麼時候也用得著……”

身後傳來一陣大呼小叫。原來麗麗叼了一隻很大的絨布拖鞋,一顛一顛朝這邊跑來,後邊是小鹿的笑聲、拍掌聲,再後邊就是岳父鐵青著臉,伸手指點奔跑的麗麗……它把岳父的拖鞋給叼來了。我把它抱起來,拍拍它的小腦袋,很費力地取下拖鞋。

回到屋裡,岳父接過拖鞋,一邊往腳上穿一邊準確地罵道:“這個狗東西!”

他又回到寫字檯前了。

四周的牆上如今掛滿了他的字;還有兩幅畫,畫了魚。我覺得他畫的魚都像木頭刻成的。他說:“你看!夠辦個展覽用了。”“你不是在春節參加過展覽嗎?”“那是老幹部聯展,選了三幅。其實有機會我也可以舉辦‘個展’了。”我未置可否。他伸手指了指那條木頭魚旁的兩幅字:“這兩幅你看怎麼樣?好一點吧?”“是展覽選中的嗎?”

他嘴裡發出一聲“嗤”:“他們選中的恰恰不是我最得意的!”

我笑了。我不願掃他的興。

“竹子很難畫呀。”他又說。

“大概人物最難畫吧。”

“竹子。”

麗麗在外邊一聲聲叫著,口氣嚴厲。岳父厭惡地斜去一眼。這時岳母、梅子都大著聲音打招呼。岳父這才把手中的東西放下,慢騰騰走到外屋的客廳。

來的客人我們都熟悉,是老團長,很早以前給岳父做過警衛員。他很瘦很瘦,全身都乾硬繃緊得可怕。他每一次到來,一見岳父就要依照舊習慣利利落落打一個敬禮。

這一次岳父正好跨到客廳裡,老人也走到了屋子中間,腳跟一碰又是一個敬禮。

我不敢笑。岳父在接受這個敬禮的時候總是滿臉肅穆。他輕輕擺一下手,像是還禮,又像是讓對方坐到沙發上。這都是老一套了。

老團長坐下,“那兩幅字快裱好了,我告訴他們要用最好的裱工。兩天後就取回來。”

岳父並不在意,手指敲打著茶几,示意他喝茶。老團長端起茶杯。這時我走到岳母和梅子一邊。小寧、小鹿、麗麗三個在一塊兒。這一下全家人就分成了三攤……

離開之前岳父又一次讓我欣賞牆上的幾幅字,這讓我多少有點奇怪。不過第二天一上班,我馬上就全明白了。

這天處長一見面就高興地打招呼,說有一份刊物封二發了梁裡的書法作品,“我看了,還是蠻棒的。”

我倒多少有點替老人捏一把汗。一些刊物常發一些書畫作品,可那都是選自本市或國內最有名的藝術家——發岳父那些東西?我的臉漲紅了,因為生氣或者替他羞愧。

“雜誌還配發了一篇文章,《論梁裡的書法藝術》——我以為你早就看了呢。”他從一旁找出那份雜誌,開啟其中的一頁。

我脫口而出:“這是哪個狗東西寫出來的?”

“你怎麼這樣說話?”處長一愣。

我盯著這篇短文。透過文字的柵欄,我彷彿看到了岳父端坐在老年書法家協會主席的位子上,含蓄地微笑。處長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後來抓起一塊抹布擦起了桌子。

<h5>2</h5>

岳母保養得很好,六十多了,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歲。她的面板仍然那麼細膩,一雙眼睛像青年人那樣清澈,只是目光更為柔和慈祥。她心上好像從沒有那麼多沉重和憂煩。在她溫煦的目光下,人會變得安定許多。

梅子在許多方面都繼承了母親。比如說她的眼睛……

岳母就像莊周的母親一樣,在部隊時是一位護士,後來又做了醫生。我想這是一個女人一生所能選擇的最好的職業了。挽救生命,安慰那些在戰場上留下創傷的人,有什麼能比這個更為高尚呢?我想象她穿著粗布軍衣,軍衣外面再添一套白色隔離衣的那種風姿,多少有點感動。

她微笑著看我。這使我覺得自己永遠是一個晚輩。我接受這目光的愛撫,有一刻竟神差鬼使地咕噥了一句:“灰娃鐵來……”

她的眉頭立刻鎖起,盯住了我。

她這副苦相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後來,只僵持了一會兒,她就笑了,問:“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吞吞吐吐,沒法回答。不過這再清楚不過了,它只能來自家人。

岳母隨我走到花園裡,在即將衰敗的一叢玫瑰前蹲下,摘掉了一片幹卷的葉子……

這一天梅子問:“你怎麼能叫爸爸媽媽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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