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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學校的頭兒和外邊的強盜聯合起來,再有橡樹路的支援,學校肯定就變成‘弱肉’了!”

我無言以對。實際上任何地方任何事業,只要這其中的人背叛了它,它也就必定變成了“弱肉”,剩下的問題就是被強食的過程。這當然沒有什麼好說的。

呂擎嘆道:“不能說所有搞了實業的、所有的所謂企業家都是品質惡劣的傢伙,這樣說不客觀。比如有的同學畢業後把企業做得很大,他們一開始的立志就是要用強大的經濟力量來啟動一種事業,這是他們的理想,很單純。他們當中有人給我們學校的幾個學院很大支援,資助了一些專案,但他們與學校的關係非常淡薄。頭兒對他們表面上客客氣氣,實際上不感興趣。倒是對那些鬼頭鬼腦的傢伙奉若神明,私底下來往密切極了。我這樣說一點都不誇張……”

“老師聯合起來抵制呢?大學是他們的啊!”

“大學不是他們的,大學從來不是他們的。當然會有人抵制,你剛才也看到了嘛……問題是他們之間早就分化了。一部分人是你看到的,敢喊敢怒;另一部分人亂中做盡了壞事,而且毫不臉紅。學問越差的人投機越有本事,折騰選題上專案,設法將國家大把的錢騙過來。這都是納稅人的血汗錢啊,就由他們胡亂揮霍。有的人連文法句子都寫不通,竟然能成為重要文化工程的主持人!真正的學者從心裡鄙視這個,他們只紮紮實實做學問,很少以五花八門的題目去弄錢,根本就鄙視所謂的‘工程’!這一來他們就成了院系裡最不可理解的人、最讓人討厭的人……”

我望著他。我對學校的事情一無所知。

“因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很固執。固執也倒罷了,偏偏又是他們時不時地站出來說點什麼。這就討厭了。再說現在那些所謂的專案和高薪崗位是很誘惑人、很腐蝕人的,有些人本來還算很好的學者,最後也不得不彎腰低頭去乞求,他們再也不能沉迷於自己的學問了。有人,像許艮教授他們,更是痛心疾首。他們不允許自己的任何弟子這樣幹。可是不聽話的、暗地裡幹壞事的弟子太多了。現在沒人喜歡固執己見的人。說來也很怪,如今許多專業和部門,偏偏是對這個專業有很深的歧視和誤解,甚至是內心存有偏見甚至仇視的人,才來當這個專業的領導!這不是玩笑,這是真的,你要不信就可以一家一家數數看,這是事實。有人的確在仇視。我一直想的就是:究竟是什麼人、為了什麼,要蓄意蹂躪人類當中最寶貴的、最優秀的一些人物……”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在想03所,想阿萊和榿林……

“你剛才問這次學校鬧事的起因,這還要從我們系一個叫李貴字的學生說起。這人在校時要多差勁有多差勁,畢業前因為鑽女廁所還受過處分。畢業後他辦了個公司,一開始倒賣海鮮和煤炭,漸漸生意做到了海外,越做越大,現在變成了億萬富翁。就是他回過頭來折磨學校,動不動就回來炫耀,與校內校外的頭兒們打得火熱,還當了我們這個名牌大學的名譽教授!他有一次見了我,拍著我的肩膀,親熱得不得了。他問我現在忙什麼,如果累了,就出去清閒清閒。‘到時候我用直升機接你到海外度假去……’看看吧,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與橡樹路上的人聯手,要把母校這片存在了一百多年的林子毀掉!”

<h5>3</h5>

在我的印象裡,許艮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古怪刻板的老人,是這座城市裡最有名的教授,一直在不停地寫:寫一些誰也看不懂的混沌文字。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讓我不得不強抑住深深的驚訝。原來他不像我想象中那麼老,大概有六七十歲,花白頭髮,清瘦,稍高的個兒,嘴裡永遠含著一個焦黑的大煙鬥。我想這隻菸斗多少有點裝飾意味。我叫他“許教授”時,他就不耐煩地揮動一下黑煙鬥,大概想讓我把後面兩個字去掉。他這個人看上去哪兒都有點怪異,比如他的咳嗽在屋裡響起時就像打雷一樣,比如他的鼻子就像一種鳥喙。書房裡到處都堆滿了書,幾個頂著天花板的大書架佔據了主要空間,他只不過在這些大書架中開拓出一塊很小的場地安放了書桌。他的話不多,所談的大多數記不得了,只記住了一句:“我們只不過是一種被欺騙了的動物。”

這句話一直讓我難忘。後來許久我都在琢磨這句話的意思。有一次我對呂擎說起了他,呂擎笑著說:“這是一個怪人,但願你不要把他納入自己的模式,他不是那樣的人。我的意思是他要複雜得多,有趣得多。”我說:“那你說說看。”“真正有趣的人就難說了,只舉個例子吧,我以前說過,混亂時候他和一撥人挨批,許多人給折磨得死去活來,他呢?尋個機會就跑了——這一跑就是十來年,逃進了深山老林,搞了個大姑娘,聽說不光生下了孩子,還寫了一部書……亂子過去了他又回來了,既有成就,又是個受害者,學校當然巴不得歡迎這樣的人歸來呢!你看,他在大多數人死去活來的日子裡硬是一點苦沒受,還容光煥發的,這在我們學校簡直是獨一份!”我笑了:“他沒有老伴嗎?”“怎麼沒有?還是個校花呢,她那時一直等著自己的男人!現在他們又在一起了。”“想不到,他真不像看上去那樣。”“所以嘛,他這人複雜著呢、有趣著呢……”

我從那以後常常去找許艮。這個世界啊,原來有那麼多令人入迷、讓人感到新奇和慨嘆的人和事。那一段我正在03所,受一位朋友的影響,開始入迷地閱讀“斯賓諾莎”和孔子——這是我除了地質學最為身心投入的一件事情。我想聽許艮談談這幾個中外哲人。只是面對他,我有點難以啟齒。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一種在高深莫測的人物面前才有的情狀:莫名的慌亂或羞怯。我在他面前總要回頭張望——像是要找一個人求助,雖然旁邊什麼人也沒有……

呂擎說他也好久沒見老人了,“他現在基本不出門,只悶在家裡,也不知什麼時候在那張呼籲書上籤了字。”

我們來到了一座老式磚樓門洞下。呂擎一邊聳著挎包,一邊敲門……每一次到這兒來,我都覺得光線太暗。呂擎也說,從未見他坐在一個鋥明光亮的地方辦公。因為他年輕時曾在一個陰暗的地下室裡住過——就在那裡他寫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重要的著作。他好像從那時起就變成了這樣的一個動物:不願到光線明亮的地方去,看到在強光下來來往往的人就頭痛。他也不聽節奏強烈的音樂,平時不停地抽菸,屋裡總是煙霧繚繞。大概就因為這個,平時妻子和孩子都待在另一間屋裡……

許教授讓我和呂擎坐在一旁的竹椅上。

四周靜得很,書上蒙了灰塵,桌上堆積著書籍、資料卡片,到處亂七八糟:斷了腿的眼鏡、禿毛筆、放大鏡,還有乾裂的一截徽墨……

教授個子高大,人就愈加顯得清瘦;頭髮白了一多半,但仍然十分茂密。這張臉的輪廓、特別是那雙眼睛,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在當年會是非常英俊的一個人。如今他的腮肉有點鬆弛,不說話嘴角還要哆嗦,好像正在竭力地忍住什麼。他神情不振,我想這是學校近來事件的影響吧。

我問許艮教授的身體,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講什麼。

呂擎說:“許教授,我們陪您到外面走走吧?”

他又搖頭。

“您還在埋頭做……”呂擎的語氣很和緩,很低沉。看得出他在這位老人面前也有些拘謹。

好長時間沒看到許教授出版著作了。當然這不可能是出版方的問題,因為即便在這個特殊時期,像許艮這樣的人要出版著作也容易得很。我那裡收藏了他所有的書,即便是發在一些雜誌上的論文也要剪下來。不久前我還剪下一篇他談論“黃老帛書”的文章。那篇文章讓我反覆研讀,還記了“凡論必以陰陽明大義”一句。當時很想請教一下許老,後來一忙就耽擱了。在此之前我剪過他的《郭象的“獨化論”》、《談“蒙而忘跡”》、《嵇康與楊泉》、《慧遠與竹道生》——他拿出那麼大的篇幅談竹道生、談“鳩摩羅什門下”。這些名字在我這兒有些生僻。我和呂擎背後議論,呂擎說這在許艮那兒都是一些常常提到的人物,“許艮教授在評價竹道生的時候引了八個字:‘籠罩舊說,妙有淵旨’。好多人一直在談論的‘佛性’,就是許艮教授提到的‘般若學’……”

許艮實際上是一位學貫中西的人物。第一次把斯賓諾莎介紹給呂擎的就是他。他還介紹過自己的“孔子”。如果只讀其文未見其人,會以為許艮早就年逾古稀了。其實他這個人成名早,直到現在也不過才七十多歲。一般來說,一個總與古人打交道的人,臉上的皺紋就會來得更快,白髮會早早籠上頭顱。呂擎說以前的許艮是一個極健談的人,而眼下卻要默默地坐在那兒,一坐就是半天,吸他的菸斗。我發現老人的嘴唇有點紫,肯定是長期被煙火燒灼的結果。可是沒人能勸他節制一點,誰也不能。

在這個人面前,我們都有些莫名的拘謹。

他有妻子兒子,可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人在過獨居生活。有一次我親眼見他在書房裡給一件很舊的外套釘釦子。我曾問呂擎:他愛人為什麼不來幫他?呂擎說她也要忙自己的事情——她對他照顧還算好的,在最困難的年月,也就是許艮跑開的日子,她總算等他回來——好多人至今都在談論這件事,成為並不單純的“美談”。現在也許她太忙了,也許因為別的,反正她很少同教授的崇拜者坐到一塊兒,這個房間很少出現她的影子。

許教授在用一個“熱得快”燒水沏茶。他的茶太濃了,我試著喝過,又苦又澀。

坐在書房中,遠處的喧鬧一下退遠,我們好像都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一個遠逝的時代、一個遺忘的角落……我們在呼吸一種特異的氣息。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就是老人有很重的心事,但卻不是因為學校近來的事件。

因為他不願說話,我們只好坐在煙霧中喝茶。桌子一角有一大沓剪輯資料,我翻了翻覺得很怪——它們是關於“史前文明”方面的。他也信這個嗎?這未免離開研究的題目太遠。

許艮見我動那些東西,就把目光轉過來,“你喜歡看就拿去吧,看過了再還我。”

我謝了他。

這次造訪使人心情沉重。出門後我說了自己的判斷,呂擎表示同意:“他心裡肯定有事——不知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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