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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就像在眼前一樣……當年那個院裡多熱鬧啊!要不是親眼見過誰也不會相信……真有凶宅呢。這讓我們唯物主義者實在沒法解釋……”

她的口氣讓我大吃一驚:她在當時也光顧過這兒!我一聲不吭,想從反光鏡中看看她的臉色……她緊緊閉著眼睛。

可能是車裡的冷氣太足了,我覺得全身發顫。好像那個凹眼姑娘這會兒就在車裡,她就坐在旁邊……

接下去,我彷彿一路都在傾聽凹眼姑娘的講述,她又在從頭講敘這個凶宅……

半個多月沒有安生,大宅的女主人戰戰兢兢,最後床都起不來了。她躺在那兒,眼窩陷下去,氣若游絲。她的兒子——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走過來,伸出手指在她臉前晃動,見她眼珠都不動一下,就哭了。“媽媽……”他叫著,半天過去她才吐出一口氣,轉活了。她說:“答應我孩子,夜裡別出來追他們……”“我答應!”“答應我,把門關緊早些睡……”“我答應!”

每到了半夜這個大院裡就鬧起來:各種嘈雜,飄遊的影子……他們鑽在竹林裡嚌嚌笑,蹲在甬道上使絆子,誰倒下了,他們就趁機騎上去。這些淫蕩的聲音讓人無法安睡,大宅裡惟一的男孩面無血色。他恍恍惚惚走出來,走上一夜。他那幫要好的男男女女夜裡乾脆不走了,半是壯膽半是嬉鬧。老人實在沒法了,狠了狠心,暗中把老男人生前留下的一些符咒貼在了他們那幾個房間裡。

這天半夜裡宅院深處響起了淒厲的喊聲,她從窗上一看,只見一些白色影子像在水上滑行一樣,還有什麼在上下躥跳。她用被子蒙上了頭。“只一會兒一個紅須獠牙的傢伙站在床前哼哼笑,還把一個溼漉漉的東西伸進被子裡。老天哪,我這麼大年紀了,饒了我吧!”她第二天醒來告訴兒子,“那個傢伙說:你把他們牆上的符咒揭了,咱進門也方便不是?我只好答應了他。我不答應不行啊……”

天黑以前,她又從旮旯兒裡找出了一張符咒貼在了自己臥室的牆上。

“從今以後那幫傢伙只能在院子裡鬧了。那個紅須獠牙有幾次隔著窗戶說了一通下流話,好歹沒有闖進來。我總算睡了一點安穩覺。”她一大早起來就咕咕噥噥,到處翻找,找符咒,想把院裡的樹木和石桌什麼的全都貼上——可惜她再也沒有找到。

她喊起了一個人的名字,喊的是“嫪們兒”——這是一個男人,是大宅院裡的老朋友了,老首長生前交往的鄉下朋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了。她伸手掐算著,說那個大約有兩年沒有來了。她對兒子說:“‘嫪們兒’不來不行啊,他不來這裡全亂了套了!你爸走了以後,他還是來看咱們,送一些豇豆啊綠豆的……”兒子說:“人一走茶就涼。人家離城裡這麼遠,再說這會兒人人都忙。”她咬著牙:“‘嫪們兒’不是別人,他跟你爸關係深著呢!快叫他來,叫他來,就說我喊他了,這裡非要他來一趟不可了……”兒子還想說什麼,她用命令的口氣制止了他。沒有辦法,兒子只得想法讓那個人遠道趕過來。

“嫪們兒”是東部鄉下的一個人,從幾十年前就熟悉首長。那還是出伕支前的時候,他是出伕隊長。後來他又成了合作社時期的區勞動模範,與首長在大會上見面,兩個人不知多麼高興。他們從那以後就來往頻繁起來,“嫪們兒”每年裡都要進城幾次,來時背一個布袋,裡面是各種土特產。這種關係一直持續了幾十年,就連首長臥床不起的日子也沒有間斷過。首長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老太太已經絕望了。“嫪們兒”看得焦急,見醫生不在身邊,想用鄉下的土法治一治,女主人同意了。他畫了一些硃砂符咒貼在床腳和牆上,又用一捧沙子和麵籮等器具比劃起來,咕咕噥噥“扶乩”。他指認著沙子上的痕跡告訴老太太:首長是被院裡的一些鬼魂纏住了。老太太問:“怎麼會呢?我們在這院裡住了這麼多年都沒事兒。”他搖頭:“這院裡不肯離去的鬼魂多著哩,城裡城外,東西洋人都有……首長年輕時火力旺,他們不敢奓翅兒,這會兒年紀大了,我琢磨是首長壓不住他們了。”

“嫪們兒”用一支桃木劍比比劃劃,燒了一些符咒,在院裡四處走動。半夜裡他就坐在那片竹林的石桌旁,點了香,閉著眼睛唸叨不息,一直有一個多時辰。黎明時分首長竟然能從床上坐起來說話了,嘴角再也不流口水了……老太太激動得哭起來。

從此以後“嫪們兒”就成了大宅院裡最重要的客人。首長從半昏半醒的狀態恢復過來,這讓一群保健醫生歎為觀止。但女主人閉口不提鄉下朋友的異能。就這樣,一直到首長去世,“嫪們兒”幾乎每個月都來這裡。老太太印象深刻的是他怎樣面對沙上的痕跡:吸著冷氣,嘬著嘴,伸出食指,口中念念有聲。他告訴她:這裡的鬼魂多達三十多個呢,從大清年間到近幾十年前的都有:男女洋人、老老少少——這些傢伙大半風流著呢,死了還搗鼓那些事兒,閒下來就折騰首長玩兒……她大驚,問:“那是什麼事兒?”“嫪們兒”看著她,滿臉憂愁,吞吞吐吐,咕噥:“我,我實在說不出口啊!”他猶豫半天,在對方的連連追問之下,只好勉為其難地用手比劃了一個黃色動作。老太太把臉轉向院子說:“恨死人哪!”

首長死後“嫪們兒”來得就少多了,只在新糧收穫以後進城一次。不過他留在這裡的符咒還有一沓,老太太一直珍藏著。

<h5>3</h5>

“嫪們兒”終於被請來了。他進門時把人嚇了一跳,同時也讓宅院的主人明白為什麼一直沒有進城。面前的這個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矮壯的身體已經變成了橢圓形,那雙本來就小的腳顯得可有可無,踏地不穩。眉毛鬍子全白了,一張臉活像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包袱,上面描了不甚清晰的五官。兩眼深陷皺紋之中,變得極小極亮。只有鼻子重重地垂下來,彷彿成為全身最沉的一個器官。他的頭髮讓人迷惑不已:說不上濃還是稀,呈網狀罩在了頭上,以至於老太太不得不就近了摸一摸,看他是不是戴了一頂灰色頭網。雙唇肥厚,嘴角往裡收縮,使人想到他老來有福,常吃一些有滋有味的東西。他進門的時候不知是焦急還是怎麼,反正踉踉蹌蹌一直衝著老太太撲過來,基本上剎不住車——老太太驚呼了一聲,不得不往旁閃了一下。

“嫪們兒”喘息劇烈,搖晃著沒有跌倒。他口齒不清,所以到底說了什麼誰都沒有聽明白。老太太大聲對著他的耳根說:“人都是會老的啊!”他盯著她,說:“哦哦哦哦!老老老老!啊,啊呀……”

“我想你啊!”老太太差一點流出了眼淚。她記起了首長在世的時候,兩個人坐在客廳裡咋咋呼呼說話的情景。她去攥他的手,發現握在手中的巴掌是這麼柔軟。“你知道我叫你來是為什麼嗎?”她大聲問。

“嫪們兒”仰起鼻子四下嗅著,然後就這樣一直往前走去。他走路還像過去,橫著甩動胳膊,每甩動一下都要摸一下心窩——首長在世時曾對他的走姿有過一個生動的概括:摸著良心走路!這個鄉下漢子是首長最喜歡的人,每次來都讓他輕鬆一陣。兩個人拉起呱來無所不包,從前打仗的一些事、農村政策、鄉間趣聞……有一次女主人給他們添茶走得近了,聽進耳朵裡的隻言片語竟將其嚇了一跳——奇怪的是兩個人滿臉認真,並沒有嬉鬧的樣子,也不太迴避她——他們討論得太過專注,也就顧不得她在身邊了……他們正在討論的是極其私密的問題,是床上的事情!從口氣上聽,那個鄉下男人竟成為這方面的老師,正不厭其詳地傳授著……她忍住莫大的好奇心走開了。

他們兩人除了談當時一些嚴肅的問題,比如農村工副業之類——那會兒“嫪們兒”正準備在村子裡開一個工廠——更多是首長最樂於傾聽的事情,那就是鄉間鬧鬼、怎樣驅魔的故事。首長笑眯眯的,無比神往地探頭問:“你是什麼時候掌握這一套本領的?”他猛地把下巴往回一收,說:“哎哎,這都是那些陰陽師祖傳的本事哩!戰爭年代誰還顧得上這個……和平年景就不一樣了,這時候槍炮一停,沒有了殺氣,那些‘哈里哈氣’的物件也就出來了……”首長問:“等等,‘哈里哈氣’指了什麼?”“妖魔鬼怪,這一沓子都算!”首長嚴肅起來:“那麼階級敵人呢?”“嫪們兒”沒有馬上回答,仔細想了想說:“那恐怕還不能算吧,他們畢竟還在陽間……”“那為什麼平時說他們‘煽陰風點鬼火呢’?”首長這一問,“嫪們兒”答不上來了。他急得臉都紅了。首長大笑……

老太太想扯著他的手,因為她實在怕他一跤跌下再也爬不起來。可誰知他甩著手進了竹林裡的甬道,一對小腳挪得飛快。他在石桌前坐了一會兒,輕輕撫摸著,像在回憶往事,又像在仔細辨認什麼。這樣一會兒站起,鼻子裡發出響亮的一聲:“吭!”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正在遠處看著。他覺得這個叫“嫪們兒”的老頭兒比什麼都有趣。

正看著,年輕人愣住了:那個老頭竟然在離母親三五步遠的地方解開了褲子!他凝神望著,兩手不由得握起拳頭……還好,那傢伙稍稍側過身子,在竹林裡小起便來。“媽的,”他罵了一句,“他肯定是老糊塗了,這樣的人怎麼能驅魔呢?”

整整一個白天,“嫪們兒”都在畫符咒,在院子裡插上一些染了硃砂的木條。他把這些符咒貼在每一個房間裡,走到年輕人的屋子裡還格外費了些工夫:嘴裡咕咕噥噥,這兒摸摸那兒蹭蹭,還用食指蘸了一點口水,在什麼地方抹了一下。他望著臉色蒼白的青年,對走過來的老太太喊:“他!——”他的手一直指著。蒼白青年面色發青,呼吸都急促了。

一直忙到了午夜時分,最重要的工作開始了:“嫪們兒”從什麼地方找出塵封不用的一套傢什,開始扶乩……屋門緊閉,四周沉寂,老太太和他一起平端器具,他嘴裡唸唸有詞……沙子上有了亂七八糟的印痕,這都是一根木條劃上去的。他們的手終於一動不動了。“嫪們兒”的白眉一抖一抖,鼻子快要貼到沙子上了。這樣看啊嗅啊,直到右拳狠狠地打了一下左掌,這才站直了身子。

臉色蒼白的青年把最好的幾個朋友都暗中喚來了。“你們瞧吧,最最有趣的事情就要發生,你們瞧著吧!”整個扶乩的過程本來只有老太太參與的,可是他們一夥卻沒聲沒響地伏在窗外看過了。他們看到最後老頭兒貼近了老太太的耳邊說了什麼,老太太一下下點頭。

一會兒老太太來到兒子房間,大聲對他們說:“聽好了,接下去‘嫪們兒’要把這宅院裡所有的魔鬼全召集起來,給他們開個會,訓訓話,然後再打發他們上路——你們誰也不要偷看,悶在屋裡,還得用黑布矇眼……要知道他們要給趕走了,好沒面子,如果被人看了,就會翻臉——這事兒等於好說好商量,就像和平談判……”

蒼白青年那會兒憤憤不平地問:“難道,難道他沒有本事把他們趕走嗎?”

“不是沒本事,是給他們留一點面子!畢竟在這裡住了上百年幾十年了,誰願挪窩兒呢?”

年輕人不再吱聲了。

後面的事情就有點驚心動魄了。“嫪們兒”揮舞那支桃木劍,又是念叨又是跺腳,慢慢往竹林的石桌那兒移動。這時所有人都關在自己屋裡,一點燈火都沒有。起風了,嗚嗚響,樹木亂叫。

蒼白青年和凹眼姑娘爬到了最上邊的閣樓,他們眼上蒙了黑布,緊緊擁在一起。凹眼姑娘說:“你在摸我?不是鬼吧?”他嚌嚌笑,說:“怎麼不是?就是!”窗外的風聲大了,凹眼姑娘忍不住好奇,就想把黑布扯下來,對方阻止說:“這可不行,這要壞事的!誰看一眼都會知道……”這樣說著,自己卻偷偷把布條解了,從窗戶上往外看著——

石桌上是香火,是閃跳的一點蠟燭。那麼大的風,燭火竟然不滅!真的有飄飄的影子過去了,一個又一個。有一個頭髮長長的洋女人半裸著走近了石桌。圍了不少,都是古怪的面孔。老老少少。年輕人最多。這些傢伙全都好奇地伸頭看中間的“嫪們兒”,有的嫌前邊的擋了眼,就推推搡搡吵起來,直到一聲呵斥才安靜下來。中間的人站起來,這是“嫪們兒”。他正伸著桃木劍一個個指點著……大概訓話開始了。

蒼白青年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樣大約過了十幾分鍾,突然有一個洋女人往這邊指了一下,接著大家一齊嚷叫起來……竹林那兒亂了起來,他們推擁,打鬧,說葷話,大笑大叫。不知是洋女人還是其他人,一下把中間的“嫪們兒”給提在了半空——整個人就像沒有重量似的,對方一點沒有費力氣就給舉在了半空。接著四周的人就指指點點,按按這兒按按那兒,還給他解下了衣服……

凹眼姑娘叫著:“你在哪兒?你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伸手撫摸他,他就小心地給她扯了布條,指了指窗外。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赤條條的“嫪們兒”,給舉在了空中。她嚇得趕緊掩口。

天亮了,老太太去“嫪們兒”的房間,找不到人。她往院裡走去,這才發現了半裸著身子的“嫪們兒”躺在石桌旁,正呻吟呢。再看石桌旁邊,一片狼藉。老太太明白了:昨夜裡這一場驅魔失敗了。

她質問兒子:“你們一夥兒是不是偷看了?”

蒼白青年聲聲辯白:“沒有!沒有!這怨不得我們——是‘嫪們兒’年紀太大了,人家不怕他了,老虎沒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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