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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這個一度讓我欣喜不止的雜誌社,開始向我敞開全部奧秘……各種各樣的事情像章魚爪一樣纏住了我。瑣屑、勞累,而且有平衡不完的人際關係。好像到處都多少有點03所的情形。恰好又處於一個特殊時期,這個時期上邊正在撤掉各種刊物的財政補貼,不管一種讀物是低俗的還是高雅的,更不管是建設的還是破壞的。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會承認世界上還有什麼高尚的心靈,而是不約而同地、迫不及待地跟上消費潮流,一切都在消費,都在擯棄所謂的“道德神話”。他們在強調“道德相對性”的同時,卻相信金錢的絕對性,無條件地肯定追求物質享受的慾望,這是他們內心裡永恆的經典。“現代化”成了權力與財富轉移的最好口實,除此而外還有與之相匹配的全套遊戲規則,即所謂的“全球一體化”。在這個似是而非的前提下,某些階層在茶餘飯後也時常奢談“精神危機”,實際上卻想迫不及待地投入一場時代的狂歡。他們輕而易舉地轉向最便當、通常也是最能獲益的實務。在他們眼裡,既然黃金是黃的,那麼所有黃色的東西都惹人喜愛。有人甚至出主意,讓那些艱辛而寂寞的探索——歷史方面的,心靈方面的,哲學方面的,還有美本身,都要與黃色的東西展開自由競爭。這一招其實也並非是絕望中的下策,其深層動因本來就源於人性的黑洞,來自它的巨大吸力——眼下有一部分天真未泯的人正在這種痛苦、然而卻是毫無希望的掙扎中喘息。

自命清高的婁萌與上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曾以美麗的微笑進行過成功的抵禦,但那畢竟是以前了。如今她也沮喪起來,有時簡直是灰心喪氣。她不得不琢磨錢的問題,不得不低三下四地與一些壓根兒就瞧不上眼的人坐下來談……誰也沒有辦法,這是一個慾望灼熱的時代,也是一個乖張乖戾的時代;這是個流氓穿上高階西服的時代,也是美女和妓女一起套上超短裙的時代;這是春草萌芽、蘑菇腐爛、大樓崛起、各種尖端武器和艾滋病毒一塊兒走出密室的時代;是巡警車、環境監測車、“嚴打”宣傳車、救火車、急救車、計劃生育宣傳車在街道上一塊兒呼嘯賓士的時代;是各種各樣的藝術討論會展覽會風起雲湧、粗劣鄙俗的“藝術品”引起“強烈反響”的時代;是極力掙脫和自動囚禁的時代;是一個為芝麻大的官職追逐得滿頭臭汗和精神上堅壁清野的時代;是下崗工人成群結隊同時又是辭職風日盛一日的時代;是背叛與忠誠、痛苦與歡樂、淫蕩與禁慾、道德家與性專家、處女與妓女、藝術家與騙子、冒險家與歸國博士同桌共酌的時代……

初到雜誌社的欣喜逐漸消失了,就像一個高燒病人熱度初降一樣。一種冰涼和平靜,還有漸漸襲來的煩躁、不寧和難以容忍——這一切的深度混合。我常常想到必將開始的那最後一掙,時不時地就要問一句:接下去的日子啊,我們將怎麼過呢?一切都不得而知……只有一點非常清醒,那就是首先解決一個近在眼前的目標:“主任”的角色必須辭掉。我也不明白這是多大的官職,反正召集討論會等等令人厭煩到極點的事兒,都要落到我的身上。同時我還發現,每逢在尷尬難耐氣不打一處來的時刻,馬光總是站在一旁觀看。這傢伙小我八九歲,可是已經成熟得可怕,也乖滑放蕩得可怕。他好像已經先自付出了某種代價,理應享有一些特權——究竟付出了什麼卻不得而知。不過我越來越清楚:任命剛開始的一些日子讓馬光摸不著頭腦,探不清底細,所以他只保持了沉默和虛情假意的祝賀。當時在整個雜誌社,那個老編輯,那個像竹竿一樣的女編輯,甚至還有小打字員阿環,都保持著沉默。馬光與後者不停地交換著目光。

很顯然,我掉進了一個陷阱。

終於有一天,我找到了婁主編。我簡簡單單告訴她:“我不幹了。”

婁萌一愣,然後笑了。

“這是真的,是我反覆思考後才決定的……”

她沒有回答,她只催促我討論會的事兒。我遲遲不談鬥眼小煥那個會,還有另一個傢伙的會——就在鬥眼小煥提出開會不久,又來了一個新主兒,這傢伙更討厭,長了兩條短腿,身上卻藏了無數個鬼心眼。他的所謂“作品”才是恥辱的印記,誇張,醜陋,旁若無人地吹捧,一錢不值。這傢伙不知怎麼走通了市裡的一個頭兒,與其說請我們雜誌社出面給他開討論會,還不如說是直接向我們發出了脅迫……看看吧,我就是要在這種情勢之下、在這個水淋淋的夏末為這些倒黴的討論會東奔西走。這種屈辱已經超出了我所能夠忍受的限度。

婁萌說:“開會什麼的,不過是一點事務性工作,你聯絡好了就可以在家裡搞自己的事情了。它們其實很簡單,並不像你想的那麼複雜。”

我想是的,很簡單——對於一個沒心沒肺的人而言,這事真的很簡單。可是在我還沒有完全變成那樣的人之前,還是有些厭煩。

那次沒有結果的談話之後,我把什麼都拖下來了。我所能使用的惟一武器就是:消極怠工。

深夜睡不著,只想跟梅子談談。我要告訴她所有的煩惱,但暫時還沒說辭職的事兒。

梅子長時間沒有做聲。後來她睜開那雙在黑夜裡閃爍的大眼睛,說了一句:開討論會總還算有意義的工作吧……不管怎麼說可以擴大雜誌社的影響。這就有利於你們的工作。你不是說……”

沒法和梅子解釋。令人驚異的是,她的話竟與婁萌如出一轍。要命的是這些話聽起來好像還無一不對;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她們卻從來沒有想過——怎樣委屈自己去為那些渣滓服務?還有雜誌,時下它乾的這一切,就好比讓一個純潔的少女去賣淫,讓慈祥的母親去為那些臃腫肥胖的老闆們搓腳。我寧可沉浸到一片喧囂的市聲裡,天天在可怕的汗臭中煎熬,也不願在這放足了冷氣、鋪了紅地毯的討論會場上走來竄去,像個苟活的癟三。做了這樣的事情還能夠心安理得,那麼他就除非是一條熱昏了的髒狗,而像麗麗這樣的好狗就絕對不會去做。

想起麗麗,我在這深夜裡很想去撫摸它一下,看看它那對藍晶晶的眼睛和鼓鼓的小嘴巴。

我真的開啟了臥室的門。我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那是麗麗迎著我默默走來。我撫摸它。在這悶熱、喧囂,很難安靜下來的一刻,我們竟不吭一聲地偎在一起。都在苦熬。我摟緊了它。這個酷夏啊,難道純潔和可愛只能來自這些小動物?那個稚氣可愛的小打字員不也該有類似的品質嗎?還有小鹿……我今夜驚訝地發現,這些麗麗才有的高貴品質,正在離他們而去,就像活的魂靈就要離開將死的人一樣。多麼可怕。我對著麗麗的眼睛說:

“我一定要辭掉那個‘主任’。”

梅子在那邊模模糊糊聽到了,問:“辭什麼?”

我索性告訴了她。

“這可不行!這種事你起碼應該告訴父親一聲,你知道他關心你的工作——你怎麼能擅自作出這樣的決定?再說我們既然在一塊兒生活,你至少也該事先與我商量一下。當然最後還是由你自己決定——這是你的事兒,我只是說說……”

“是我的事兒。但你說得對,現在就讓我們商量一下吧。”

梅子反而沉默了。在她來說這原本就沒什麼可商量的。她想讓我更多地為別人、比如說為她父親的心境和感受去活著。很顯然,當初任命我也是因為岳父的緣故。使我因此而更加不能容忍的是,我們那份雜誌上還發表了岳父的書法作品,有吹捧他的文章。這是一次顯而易見的交換和獻媚,卻使我們染上了洗不掉的汙漬……

<h5>2</h5>

不出所料,與梅子談過之後很快就有了反響——第二天小鹿跑來說:“爸爸叫你。”

我只得去見那個雄心勃勃的老人了。他現在對一切都那麼關心,對後一代又那麼牽掛。他比任何時候都更為關心我們的家庭、生活和工作。

我進門後,岳父馬上摘下眼鏡——鼻樑上有兩個凹陷,像是眼睛旁邊更小的兩隻眼睛:

“辭啦?”

“只不過提出來了,還沒……”

眼鏡重重地摔到一堆宣紙上,發出“叭啦”一聲,“會有結果的,你等著吧。你以為想做‘主任’的還少嗎?”

“正因為不少,我才想辭去。”

岳父的手在沙發扶手上拍打一下:“你把這些都看成了什麼?職務是一種商品,可以交換?”

我有點愕然。

“在你眼裡,一個職務就是一個美差、一次恩惠,類似於某種優厚的待遇,像增加工資差不多——在你眼裡是不是這樣?”

我被質問得有點突然,但一時無力回答,因為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他嗓音沉沉的:“在這個年頭,有誰把提拔這類事情與自己的才幹、我們的事業聯絡起來考慮過嗎?沒有,很少有這樣的人了。他們就是不明白,組織上只是想讓他們分擔更多的工作,那是要做通盤考慮的。”

這一番話使我更為惶惑。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我有些惶悚,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幽默感。但我沒敢流露出來。我繃著臉,誠懇地看著岳父:梁裡,一個瘦乾乾的、嚴肅了一輩子的人。當年的“鐵來”不在了,真是可惜!我覺得他那硬邦邦的腦殼下多麼費力地積攢了一些成套的、過時的,對我而言卻是完全陌生完全無用的東西。這是一個自愛的老人,整潔、自律,按時洗澡、去理髮店。他的頭髮總是修剪得很短,這時連潔淨的頭皮都露出來了。

“唔?”他顯然在催促我表態。

“如果組織上像您一樣理解問題就好了。只可惜他們有時並沒有這麼好。組織上也不是事事公道。像您,還是‘鐵來’的那時候就出生入死,在山區和平原打游擊,生死不懼——在和平年代,您只想付出更多的勞動。您的智謀、責任心、事業心,您想付出的這一切,組織上根本就不理解。他們犯了一個錯誤,而且再也沒有機會改正自己的錯誤了,因為您已經離休了……”

“混賬邏輯!”岳父的臉突然變得鐵青,“組織自有組織的安排,我也從來沒有像你那樣指責組織。你哪來這麼多抱怨?”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弄得慌張起來,不由得退了兩步。我想說:類似的抱怨在家裡時常可以感到啊。但我暗自揣摸了一下,真的抓不住岳父什麼把柄。我明白了,這種抱怨更多的是從岳母和梅子身上傳遞出來的。不過這就使我更加難以捉摸眼前的人了。我覺得難就難在不能從他身上找出更具體的什麼根據——比如從哪一種場合、用哪一句話來證明——沒有,一點沒有。對面的老人甚至沒有留下一點點可供尋覓和利用的空隙,他永遠是那麼嚴謹。我承認自己敗下來了,唔唔哦哦,說:“也許……也許我理解得還不全面,但是……總而言之,您過去,您離休前應該肩負更大的責任,因為我覺得您的能力、身體狀況……”

岳父嘆一口氣。他像大病了一場,一瞬間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他癱坐在沙發上,頭顱使勁搖動。後來他終於慢吞吞地說出一句讓我稍感安慰的話:“你真的這樣——認為嗎?”

我點點頭。

他的眼睛裡有什麼閃爍了一下。他望著窗戶。但也只在一瞬間,他又一次變得嚴肅了。他看著我,語重心長:“寧子,我想告訴你的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一個人都要擺正兩個關係:一是個人與組織的關係;二是個人與群眾的關係。”

“我一定擺正兩個關係。”

他的眼睛微微閉著,“最重要的是,一個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背叛……”

我急切地想聽到不能“背叛”什麼?沒有下文。“背叛”,這兩個字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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