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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去遠方</h4>

<h5>1</h5>

這是初冬的第一場雪,清晨起來,一眼看到的就是渾然一片的白世界。空氣清冽,我們大口呼吸著,每人都噴出長長的一道白汽。到車站去的除了我和梅子,還有吳敏小涓她們。遠行人個個精神抖擻,儘管沉默,卻不難看出一臉的興奮。呂擎在最前邊,再後面是餘澤、陽子、莉莉。除了莉莉之外,三個男人都背了一個很大的背囊。他們的腰略微弓著,讓人想起可愛的蝸牛。每個人都戴了一頂針織滑雪小帽,這使他們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怪模怪樣。好像從戴上那個中間有一道紅槓的小帽的一刻,他們就不再屬於這座城市了。

在月臺上最後一次揮手,他們就一齊轉身上車,不再回首,就像約定好了似的。

他們將乘這列火車一直向南,在一千餘里外的一個大鎮子下車,然後徒步向南,進入南部山區。對於我們這個城市的許多人來說,那裡算是這片闊土上的一塊陌生之地:曲折,貧瘠,然而又有些神秘。他們將在那裡度過第一個冬春,然後再踏上新的旅程。那幾個大背囊裡各有一頂充氣簡易帳篷,其他野炊用品也一應俱全。臨行前每人還特意備了一根裹腿帶子,看來關鍵時刻必要打上裹腿才行。

月臺一下變得空空蕩蕩。車開走了許久我們還在呆望著。嘴角上有一對小窩的小涓絞扭著雙手,歡快得不知怎樣才好。好像她正在經歷一場了不起的喜事,咕噥說:“哎呀,看他,戴上那個小帽像個娃娃似的。”

吳敏偎在梅子那兒說著,這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來梅子眼睛溼潤了,這會兒正一個勁地拍打對方。我們從來沒見吳敏流淚,這會兒卻見她眼睛紅紅的,也許是天冷的緣故,鼻子也紅了。她捂了一下臉,然後搖搖頭說:“不要緊,好了,沒事了。”

在我的經驗裡,所有懂事的、漂亮的女人,要結束自己的啼哭總是很快——常常是戛然而止。

這就是那天的情形。

我一直記得站在空空月臺上的那種異樣的感覺:恍若置身於一個久遠的時代。真的,這一刻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那種日常感受——除了那種依依不捨的氣氛,還有召喚和遠方,遼闊的曠野,青春的衝動……這一切久違的東西。它與時下的生活情狀是格格不入或迥然不同的。

後來的日子裡,我總是囑咐梅子多到吳敏那兒看看。我們知道,對於這個面龐微黑的姑娘來說,一開始會難以適應;還有,別讓那位老人孤寂。

儘管這次遠行經過了詳細的討論和紮實的準備,各種困難差不多都想在了前面,但還是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走的前兩天他們到有關部門去辦理了證件。負責這事的一個大鬍子盯著呂擎說:“你們這些人出去幹什麼?”“旅行吧。”那個人足足盯了他們好幾分鐘,後來又把目光轉向了陽子和餘澤。陽子說:“我是畫畫的,利用寒假到山區去寫生。”餘澤也點點頭,他的一頭長髮更像畫家。莉莉在後面伸出手指說:“我們都是藝術家,到山區考察嘛!”“你們為什麼要一塊兒走?”莉莉搶答:“這還不明白嗎?互相有個照應……”

大鬍子的目光不時瞥一眼莉莉。他咂著嘴,最後扔出一些表格。呂擎他們填那些表格時,大鬍子用虎口按住自己的下巴小聲咕噥:“藝術家……我操!”

那天,梅子從車站歸來的路上對我說:“你看小涓的樣子,她還以為陽子他們真的是去寫生呢。”“她可以這樣看。實際上當成一場寫生也未嘗不可。”“他們要吃多少苦啊……”

……

他們捱過了那個冬天和春天,才會明白這只是遠行的第一步。對於一個從未離開這座城市的年輕人來說,遠方就是真正的陌生之地,他們一步跨出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個情感和物質的世界,踏上的是另一片不再懸空的實地、一個落腳點。從此就開始了深入那塊土地的腠理,觸控另一種生活,一點點接近遠行的真實……按照呂擎原來的設計,每抵達一地,首先要為當地人做一點什麼;可是做什麼、怎樣做,卻不能預先計劃。那兒對他們來說是人地兩生,而四個人又是赤手空拳,一無所有……走前有過約定: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建立一個相對穩定的通訊聯絡地址,這樣就可以與城裡取得聯絡,互通訊息;如果他們陷入了不能克服的困境,也會有個支援。

約定僅僅是約定而已,整整一個冬天,我只收到了他們短短的幾個字:“順利抵達,請勿掛念”。肯定是電話不便,所以只有這電報上的幾個字。吳敏那兒收到的資訊也並不比我多。後來又有一二短簡,通篇字跡潦草。我們透過那些極簡要的敘述,一邊看著地圖,一邊想象那片高山野嶺的生活。

天越來越冷,寒霜鋪地。當一場罕見的大雪降下之後,我們都越發牽掛起大山裡的四個人了;後來只要一聽天氣預報,我們的目光總是注視著那片山區。

冬天好不容易過去了一大半。這期間梅子與吳敏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絡,與之分擔一些牽念。結果梅子也把許多心思放在了遠行人身上,回來以後談的常常是山裡的事情……這一段時間小涓倒高高興興的,見了我們總是一副驕傲的樣子,彷彿一切都盡在把握之中。果然,最後她讓我們大吃了一驚——原來她真正是得天獨厚:幾乎每隔幾天就能收到陽子寄回的一厚沓日記!只可惜她過於在乎這些文字的私密性質了,認為日記不是給別人看的,所以就藏下來獨自享用,而且不吭一聲。直到許多天之後,大概她反反覆覆看了不知多少遍,才忍不住讓我們分享一點。但她只把日記交給了吳敏,吳敏欣悅之中又影印了一份給梅子……

<h5>2</h5>

(12月13日)

原來城裡的大雪根本不算什麼!山裡的雪才叫雪呢:老天爺用鵝毛大雪歡迎我們了!一開始我們沿鋪滿大雪的公路往前,後來才知道這樣要遠得多。有時能遇上個把流浪漢,知道他們該是最好的嚮導,就一直尾隨著。他們呵著氣,抄著手走路也不跌跤;有的還高抬腿,像練正步走似的。他們個個情緒高漲——幾乎每一個都是快活的。當然我們也遇到了一個哭哭啼啼的流浪漢——呂擎問:“餓了嗎?”說著就從挎包裡掏東西給他。流浪漢開始理也不理,後來又伸出巴掌,像要打人的樣子。呂擎往旁閃了閃。流浪漢蹲下,捧一把雪往嘴裡吞。“他就不怕著涼!”莉莉大驚小怪。流浪漢一看莉莉就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齒。呂擎掏出水壺遞過去,對方盯著水壺,像盯著一瓶毒藥。他又轉臉看莉莉,發出哼哼呀呀的聲音,眼裡的淚水更多了。呂擎又一次問他哭什麼。他這才告訴,他的“伴兒”死了。原來那是他在路上的女友—— 一個像他一樣四處打工的女人……分手時我們向他問路,他閉著兩眼伸手一指。

我們決定在前面的小村過夜。這是我們下車後找到的第一個村子,它在丘嶺當中的小河套裡,一個土坡上,這樣發大水也淹不了村子。傍黑起風了,雪粉直往脖子裡灌,天越來越冷。我跟在餘澤後面,老看他滑雪帽下飄出的長髮。他扯著莉莉的手。進村時,一群狗撲過來。它們剛才在村邊打架——雪地上的狗真頑皮——這會兒齊叫著往前撲。這是小村的第一道屏障。我們試圖與之對話,它們當然不懂,可是叫得不那麼兇了。

一座座小房子在雪裡埋了半截,矮得很,就像流浪漢臨時搭起的住處;走近了仔細一看,它們被煙燻得黑乎乎的,看來已經度過了久遠的年代。

(12月14日)

雪停了,太陽還沒出來,雲彩壓在山口。很想畫一畫前面的山,這種景色在城裡看不到。我的速寫本上還一幅畫都沒有呢!我要等太陽出來。風小了。如果像昨天那麼大的風就會把雲彩撕裂。火紅的陽光照亮山口那一瞬,會多好!

一隻大手拍了我一下。回頭一看,是昨晚揹著土槍的那個人。他是村頭的幫手。他對我笑笑,掏掏我的挎包,捏了捏裡面的炭筆和本子。我叫他“老哥”——山裡人通用這種叫法。

“你要畫這裡的地形圖嗎?”

“我畫雲彩和山。”

“嗯,”他端量著,站在旁邊,“畫吧。”他手裡握著槍,直著眼看,等在那兒。後來我就連他一塊兒畫了。他要這張畫,我給了他。

晚上村頭派人來叫我,就去了。他家的小屋算是最寬敞的了,狗也最大。他老婆比他還要老,有五十多歲,穿著貼身棉襖,用一根布帶扎腰,出奇地矮小,鼻子上好像有凍傷。她不斷地擦鼻子。屋裡有很多地瓜和蘿蔔,就放在中間屋裡,堆在牆邊。那個背槍的人站在一側,村頭蹲在火炕上問話,手裡捏著我的畫:

“畫它幹個啥哩?”

“隨便畫畫。這是寫生。”

村頭嘻嘻笑,又端量了一會兒:“不過,老二給畫得怪像。”

原來那個背槍的人叫“老二”。我靈機一動,說:“給大叔畫一張咋樣?”

他點頭,然後叼起菸斗,用力把煙桿翹起來,一動不動了。

那幅畫頗生動。我想留下,可村頭把它接過來端量一會兒,喊過老伴,當即讓她把畫襯在鐘罩裡邊了。

我們一夥給安置在空空的飼養棚裡。那裡有一個大通鋪,沒有牲口,也沒有喂牲口的人。我們給炕洞裡點了火,睡得很好。莉莉睡在通鋪的最裡端,用一個秫秸做成的簾子與我們隔開。第一天夜裡,我發現餘澤至少鑽過這簾子兩次。半夜,餘澤和莉莉在那邊像小聲唱歌似的。我坐起來,呂擎就小聲說:“睡覺睡覺!”

(12月16日)

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個村子。這是進山的第一站。本來我們只准備在那兒住一天,可後來想走也走不掉了——那個背槍的“老二”告訴我們,鄉里來人了,鄉里的頭兒要見見我們。話是這樣說,頭兒到最後也沒來,只來了一個神情肅穆的傢伙。這人滿臉胡碴,戴了頂黃帽子;他腰上有一個凸塊,我懷疑那是手槍之類。他問得很細,又看了我們的證件。呂擎小聲說:可能是一種例行的盤查。

反正無論是村裡還是鄉里,他們對我們都很不理解。我們像是星外來客,又像是“匪特”之類。

那個人讓“老二”幫忙,說要翻看一下我們的背囊——呂擎一路上百依百順,進了村子總賠笑臉,這一回卻不高興了,說:“沒這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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