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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不知翻過了多少山樑。他們跋涉了十一天,已經深入到真正的大山腹地了。做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的地方。過去只要一提到“大山”,他們的腦海裡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一片綠蓬蓬渾蒼蒼的形象。山是藍色的、綠色的,蒙著霧氣,野物的呼叫此起彼伏……眼下他們卻來到了一座完全不同的山。剛剛進山時度過的那些夜晚、看到的那些景色恍若隔世。原來大山腹地是如此地乾燥和貧瘠。山坡上滿是碎石和沙土,土層很薄,幾乎無水。奇怪的是大雪在這裡也變得稀薄。站在山頂,稍不留神就要滑倒,酥石嘩啦啦隨著身體一塊兒從陡坡往下滾落。山上沒有樹,也沒有草,那乾結的草根和一點點灌木枝椏都沒有水汽。它們的樣子讓人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場大旱。實際上這些年裡一直是這樣乾旱。由於山上沒有樹,山坡又陡,所以稍微細一些的土末都給沖刷到谷底了。山上被沖洗得越來越貧,既留不住土也蓄不住水。偶爾能在山樑上、在谷底看見一株樹,哪怕是一株小得不能再小的、彎彎扭扭的黑松,都要讓他們指指點點,呼喊幾聲。一座嶺又一座嶺,全是黑乎乎灰濛濛的碎石表層。

在山嶺交錯的谷地,稍微平坦的地方才開始出現村莊。所有這些村莊都在大山皺褶裡,多到一百戶左右,少至五六戶、十幾戶——這些人家相距一個較大的村子總是不遠,於是在行政區劃上就歸屬那個大村了。村子裡總算有稀稀落落幾棵喬木,但長得都很細弱。幾乎所有的村子都坐落在山中比較適宜耕種的地方,平坦之地也僅僅是那麼一小塊兒,卻被矮矮的幾幢石屋佔據了,耕地只得從石屋旁邊往外蔓延。除了自家院落和牆外的一點土地,再就是山嶺上的薄地。壘起的石堰一道一道,遠遠看去非常美觀,只可惜石堰圍起的土層很薄很粗,粗得幾乎不宜耕種。照樣沒有水,挖一尺多深,土仍然幹松。石堰上可以看到早年栽上的山楂樹、杏樹和桃樹,現在大部分都死去了。

他們在那個山腳停下,滿懷希望地注視著前面不遠的一個較大村落。從規模上看,它起碼有一百多戶。他們好幾次用這樣的目光端量前邊的村落了,因為背囊裡可吃的東西差不多全光了,僅有的一點還要留下以防不測:那是不易變質的餅乾和在路上弄來的煎餅。錢還有一點,但已經不敢再花了。

呂擎幾天前就說要在村裡找點事情做。終於來到打工餬口的日子了。可是無論走到哪個村裡,那裡的人都說:“要打工?俺自己還沒活兒做呢!”

這正是山裡大閒的冬天。原來只要入冬,山裡人就得在家熬冬。這裡人衣服少,出了屋子遠一點,到了山根那兒,風就大起來,凍得人受不住。再說屋子外面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既不種莊稼也不收莊稼,更沒什麼工副業,所以都得待在屋裡。

“做點什麼?”幾個人問。山裡人答:“沒什麼好做。”村裡的年輕人和老人都在一塊兒拉呱、摸牌。村裡的主食是地瓜幹,穀子玉米小麥,還有各種豆類,在這裡都比較稀罕。有人把五穀裝在布袋裡,吊在屋子當中,既防鼠也防黴變,同時也是一種富足的炫耀。

他們進入每一個小村,立刻都會有一幫人把他們團團圍住。年輕人和老人都有,連七十多歲的老婆婆也手拄柺杖圍過來,喊:“又是賣大畫的嗎?”

剛開始呂擎他們聽不懂,問了問才知道是“賣美人畫”。山裡人用手比劃著。在村裡,印了明星照的掛曆散頁被叫成“大畫”,是一種了不起的消遣品和裝飾品。

呂擎他們被人領著,到了村裡最寬大的一間石頭屋裡。這間屋子是一個老會計的。老會計面色蒼蒼,說起話來拖音拉調,架子很大。原來他的屋裡貼了很多“大畫”。那些“大畫”都是幾年前的女明星掛曆。看來老會計比較講究,它們張貼時都用高粱秸在邊緣圍鑲了一下,算是框子。

老會計坐在一個很大的石頭炕上,披了一件寬大的棉衣。棉衣是黑布做的,許多地方閃著油亮;身後是一個臉有些凹的女人,看上去有五十多歲,見了生人也不抬頭,只是哧哧地納鞋底;女人身後又是三個娃娃,一個女孩、兩個男孩。小男孩下巴尖尖,眼睛細長,穿得鼓鼓囊囊,這使他們的頭看上去顯得很小。他們見了生人呆呆地坐起,仰著臉。

引呂擎他們進來的幾個年輕人對老會計說:“賣‘大畫’的又來了。”

呂擎忙著解釋,可是老會計和周圍的人差不多都沒有聽懂。老會計伸出煙鍋,指點著牆上的“大畫”咕噥了幾句。陽子聽得很用心,告訴呂擎:“他問‘幾個錢’。”

在呂擎他們與之對談的時候,周圍的人差不多一聲不吭地盯著莉莉。老會計指著莉莉說:“‘大畫’都是照她描出來的嗎?”

陽子聽明白了,捂著嘴沒有笑,點點頭。餘澤連比劃帶解釋,後來總算讓老會計明白了:幾個年輕人是路過這兒,想找點活兒幹,以免餓肚子。

老會計立刻端起了架子,吩咐身邊幾個人:“送了去,送了去。”一邊說一邊用手推了推身後的女人。女人趕緊往牆角那兒偎了偎。

呂擎怎麼也不明白。陽子剛要說什麼,幾個年輕人催促說:“走吧走吧,又不是賣‘大畫’的,走吧,哪有活兒幹!”

幾個年輕人就這樣推擁著,把幾個人趕到了街口上。

在大街上他們才漸漸明白:這個村子裡沒有村頭兒,老會計就是主事的人——推擁他們的年輕人告訴,以前也來過城裡人,打扮和他們差不多,也是找活兒乾的——那些人會木工,村裡人就讓他們打一個小櫃子。這些人歇在一個老碾屋裡,平常也在那兒做木工。他們用刀子刮木板,攪弄著一個小鐵罐熬膠,不少人圍了看。有一天大早,又有人跑去看了,見碾屋裡空空的,鋪蓋全沒了,這才知道他們跑了。“連聲招呼也不打,城裡鬼人!”後來一查點才知道,去年村裡從山前娶來的一個媳婦沒了。老會計派人到山前村子去找,都說沒見。那邊知道了又過來要人。結果好一頓折騰。二十多天過去了,那個媳婦才回來——原來是跟著這幾個城裡鬼人跑了,跟著他們走村串戶,生生給糟蹋了一路……

呂擎吸了一口冷氣,對餘澤說:“我們都成了‘城裡鬼人’。”

一個鼻子上帶傷的年輕人說:“老會計也是瞎擔心,其實你們有了這大好的婆娘,心也收得住。”

他這樣說時,手指莉莉。莉莉氣得咬緊了牙關。陽子指指餘澤說:“這‘大好的婆娘’是他家裡人。”

一邊的年輕人咬咬耳朵,突然大聲喊了一句:“城裡鬼人貪心不足哩!”

他們一邊說一邊推擁,把幾個人送出村口。分手時呂擎問他們:哪裡才有活兒做?人總要做活兒吃飯哪。一個年輕人說:“那你到山前大村子去吧。”

<h5>2</h5>

他們順著谷地往前,走了多半天才看到了前面的村落。那兒長了幾棵樹,高高聳起,這使他們心底蕩起了一線希望。如果這個村裡有事情做,那麼呂擎幾個就將在此待下去,或者以此作為長期的落腳點。自從進山之後,他們一直在找這樣一個地方。眼下從這個村子的規模以及所處的地理位置看,可算是進山以來最好的了。他們都在心裡默禱,希望能迎來一個幸運。

進了村子,街巷仍像以前見到的那麼狹窄,仍然是一間間小石屋子。一隻只瘦狗在街上躥跳,偶爾還能看到一隻貓跳到高高的院牆上。很快有山裡人尾隨上……由於他們幾個身負揹包,走路急急匆匆的,山裡人就大驚小怪地叫:“飛腳片子!飛腳片子……”

莉莉不時地回頭,有幾個年輕人就做鬼臉,還有人做著奇怪的手勢。莉莉小聲問餘澤:這是什麼意思?餘澤說是一種黃色手勢。

後來他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了村頭家。

村頭是一個留著平頭的、臉色蒼黑的漢子,四十多歲。他一個一個把他們打量一遍,又看了看他們隨身攜帶的證件之類,問清來意,鼻子裡吭一聲:“遠道來的是客,只要不嫌棄就住下,吃物多得是。”

他招呼一個民兵頭,把幾個人送到了一間大閒屋子裡。屋裡照例是一個大火炕。剛進門,一些山裡人就敲門擁進來,原來他們是來看稀奇的。

那些人七嘴八舌說著,最後他們都聽明白了:大屋子正是過去那些扶貧隊住過的。提起扶貧隊他們就眉飛色舞,指點著莉莉說:“扶貧隊裡也有你這樣的大好婆娘,頭髮也這麼披散在肩上,俊煞。”

原來前一段這裡曾經來過城裡的扶貧隊,他們帶來了棉衣、被子,“還帶來一個‘電影匣子’”,他們比比劃劃。陽子怎麼也弄不明白,想了想,就在紙上畫了一個電視機。山裡人看看,拍著手說:“像煞!就是這物件!”

呂擎幾個很高興,因為在這裡竟然還可以看到電視。呂擎問電視放在哪裡,山裡人擺擺手:“急了不中,不能天天看上。一個月裡只有初一十五才能瞅幾眼,解解饞。”他們一邊說一邊扳著手指,“嗯,該給村頭提個醒了……”

原來要看“電影匣子”也並非易事,周圍山太高,一開電視滿屏都是“雪花”,這就必須有幾個人像抬轎子一樣,把電視機抬到南面狸子山頂——狸子山頂上有一個看山的老石屋,在屋裡才能收見電檢視像。年輕人說:“紅紅綠綠,水、山、人兒、唱大戲的,什麼都能瞥見。”

呂擎問:“那為什麼不把電視機放在那兒?”

他們咧咧嘴:“天哩,那麼金貴的東西誰敢放在山頂上?”

陽子問:“那兒不是有看山的人嗎?”

“天哩,”他們連連擺手,“不中不中。他一個人護得住?上去劫匪怎麼辦?”

說到“劫匪”,四個人嚇了一跳,問:“還有那種人嗎?”

山裡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說這年頭花花綠綠的事兒可不少,保不準哩……

傍晚送飯的來了。村頭讓人送來一個大木頭盒子,蒸汽順著盒縫冒出,一股香味直頂鼻子。山裡人見送飯的來了,都咂咂嘴巴走開,扔了一句:“放開肚量盡吃!”

大家都很感動,又一次感到了山裡人的慷慨。

開啟木頭盒子,原來是四個大碗:大粗瓷碗裡裝了細碎的食物,仔細看看,原來是瓜幹切成的小塊,拌了玉米粉蒸成的乾飯。

莉莉首先吃了一口,嚷叫:“又香又甜!”

太餓了,好多天沒吃上一頓飽飯,這時就狼吞虎嚥起來。飯後總要喝一點稀粥,他們就在大屋子的鍋灶那兒琢磨了一會兒。鍋灶上沒有鍋,只有一個石砌的小灶臺。他們試著在上面橫了兩塊石條,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小鍋子擺上去。這樣在下面點了火就可以燒水。

一切準備就緒時他們才發現,要找一點柴草可真難!屋裡屋外都沒有,炕上,席子下面,全是碾壓得細碎的一點茅草末……餘澤和陽子自告奮勇到外面去找柴火。半個鐘頭過去了,他們手裡只捏了一點柴棒和幾根茅草。想喝茶和粥都辦不到了。

村頭原來叫“老杆兒”。晚飯後他提著一盞桅燈、披著一件棉大衣來了。他在這兒吸菸,與四個人拉呱。為了表示感謝,呂擎翻了翻背囊,翻出了一個打火機送給了他。老杆兒玩弄了一下說:“是個寶物。”說著就一下溜進了自己的衣兜,“要說活計嘛,現在是閒清時候,不多。你四個就住這裡好了,村子大,也不多這幾張嘴。遠道來的是客,趕空兒講講外面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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