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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學校的風潮停下來,後來雖有些餘波,但總算沉寂了。橡樹路幾乎是每一個事件的晴雨表,那些日子裡岳父與岳母、與來客,談的大致都是這個話題,只是他們不願在我面前討論——我只要走近了,他們的談話也就停止了。有一次我在梅子那兒稍稍發了幾句牢騷,說起她一家人對我的提防和不信任等等,梅子立刻嘆息了一聲:“你啊,你和呂擎莊周他們走得太近了。”我無言可對。岳父當然不會和李貴字之流混為一團,但奇怪的是橡樹路上的這些老人全都一樣,他們並不痛惜校園——有人要毀掉那麼好的一片林子!這是我深為不安和痛心、也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此刻的呂擎莊周他們都遠在他鄉,我真的與之相隔遙遠了。一想到莊周,眼前又閃過那天晚上在馬光家看到的一幕:李咪和李貴字依偎一起。我那時心裡泛起一種難以遏制的憤怒。那個夜晚總算認識了這個臭名昭著的富翁。關於他的傳聞很多,因為那個事件,他現在已經成為一個著名人物……許多訊息都來自馬光,那個夜晚之後,我又提到了那個傢伙,馬光說:“很少見到,大概南下了。”“南下”在我們這兒是一個專用名詞,專指冒險幹大事之類。婁萌還是催促馬光去找李貴字,她急於讓這個富翁為刊物打一下援手。我心裡明白:當一份雜誌不得不向這一類人求援的時候,那也該壽終正寢了。

如今的莊周已經浪跡天涯,與父母不同的是,他並不需要李咪的承諾和等待。對於發生在妻子身邊、還有橡樹路上的許多隱秘,他或許早就洞悉。可能就是這一切,促成了這個人生活的艱辛、囚禁與放縱,以及不可迴避的遠行與歷險。李咪可憐無望;而她的男人即便浪跡天涯,身後還要埋上一顆尊嚴的地雷。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把那個晚上看到的李咪和李貴字的事情告訴了梅子。她嘆氣,說:“莊周對她太殘酷了。”我長時間沉默。我在想那個黑色的九月,莊周與李咪、與榿林、與蒼白青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李咪在最為致命的時刻,給“王子”傷口上撒了最後一把鹽,還是這其中充斥著更為複雜的糾纏?這一切已成昨天,只有當事人才能回答,然而他們或者極力遮掩,或者消逝在另一個世界,緘口不言……

這個春天的燥熱來得真快,這不由得讓我記起上一個悶熱的夏天……人的委屈會適時而至,特別是午休後的這段時間,委屈和惆悵常常莫名其妙地、像海浪一樣湧來,直到把人淹沒。週末還要回橡樹路,去看望那個心慈面軟的岳母,看望嚴肅有餘、自強不息的岳父和梧桐苗一般水靈向上的小鹿。我對岳父常常有一種憤憤的情緒,因為他一提到那座大山,提到游擊戰爭,我就要想起自己的父親。儘管父親的厄運與之並無直接關係,但他們畢竟在同一座大山裡待過,兩人的結局卻相差懸殊。有時我甚至想,岳母年輕時那麼漂亮,卻跟上岳父這樣一個人,真是犯了一個永遠不可原諒的錯誤!

岳父在我眼裡是個多餘人。除他之外,岳母、梅子、小鹿,還有那個漂亮的花園、高大的橡樹,到處都和諧一體……專屬岳父的那間大屋子裡已經掛滿了各種裱好的字畫,滿是墨香。從很早開始他就在用一種香墨:這種香墨還是老範頭送他的,其中一支大徽墨像小孩胳膊那麼粗,上面還雕了一條金色大龍。我認為這是虛張聲勢,根本無法使用。可是有一次我看見他真的在一個大硯臺上緩緩地磨著那支金龍大墨,動作很慢很慢,墨湯漸濃時就飽蘸一筆,然後飛快地寫了一個大大的“壽”字。

“看你爸,用的墨都是香的。”岳母說。

“這麼多的作品都裱起來了,一看就知道進入了臨戰狀態,那個老範頭這一回準完。”我搓著手說。

岳母怎麼也沒法掩飾嘴角那一絲笑容,但後來還是板著臉責備一句:“別這樣說你範伯伯。”

“老範頭目前是我們家最大的敵人!”

岳父正在那兒低頭寫字,聽到之後就回頭瞥我一眼:“再不要這樣講了,啊?都是工作需要、組織的安排。希望不要議論。我不允許子女參與這些事情。”

多麼虛偽,然而多麼可愛。

從岳父家回去後吳敏就來了,這次是專程來告訴莉莉的事情:她現在與那個加拿大留學生埃諾德在一起了,兩人已經難拆難分:吃飯在一塊兒,散步在一塊兒——埃諾德摟著她在校園裡散步,大白天並排躺在草地上……我討厭那個埃諾德。我替餘澤難過,正像我曾替莊周難過一樣。我不能不想旅途上的人,想餘澤那雙執拗的眼睛。

整整多半天,我只一個人關在屋裡,無心做任何事情。一種突來的悲觀籠罩了我,這情形很像與凹眼姑娘剛剛分手的日子——那時常常襲來的沮喪會把我徹底淹沒……

<h5>2</h5>

雜誌社的人都走了,我一個人留下來。天黑了,溫煦的燈光下,我又一次展開凹眼姑娘轉來的信箋,它們在我的抽屜裡已經積起了新的一沓。

……

……昨夜,他真的讓我害怕了。我哭了,難過。見我這樣,他就一聲不吭來陪我。脾氣好得要命,好久沒有這樣了。這更讓我難過。他更瘦更高了,臉也更白。我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白條”。這是他赤身裸體的樣子。本來我給他取的外號是“浪裡白條張順”,梁山人物,簡稱“白條”。他哄我,一轉身卻看到他眼裡也有淚。可是他還笑呢。他有點浮腫,只白天睡過一點。夜晚像金子,我們捨不得。夜晚是老城堡的天堂。

咖啡喝得太多,人亢奮到極點。酒不能亂摻,洋酒更不能。有人嘔吐了。“白條”從來不吐。一個新來的傢伙叫“蚰蜒”,名字怪極!他臉色紫黑,走路身子亂擰。我問他:“蚰蜒”是一種蟲子吧?他點頭,一手端杯走過來,在我胸前猝不及防地彈了一下。我背過身。他當著“白條”的面敢這樣,可見他們關係真不一般。一個戴了紅髮套的大腚女,她是“蚰蜒”領來的,進門後直衝著“白條”奔過去。我恨不得宰了她。王子“白條”對我說:別那樣!

我去閣樓的小房間了。誰也不想理。“蚰蜒”一會兒就跟上來,我讓他走開。他裝醉,身上的衣服不知怎麼撕破了,下身是一條鬆鬆的半截褲,胯部竟然滲出血來……老天,你受傷了?他笑笑,說了一句下流話。我不明白。他湊過來挨近我,故意把血沾到我身上。我尖叫。他就退開一步,譁一下褪下褲子。我受騙了,原來他吃東西時那個地方灑上了草莓醬。我往門外跑。他就追,嚷叫:你去看看“白條”吧……我下了閣樓,發了瘋地找“白條”。我找了兩三個地方,找到了。門緊緊關著,可是裡面正透出女人誇張的呼叫。這是戴了紅髮套的那個婊子。

“白條”已經第二次和別人在一起了。我也失過身,不過那是大醉以後,嚴格講是被強暴。對方是個童男子。事後看他小心的樣子,又同情他了。我厭惡“蚰蜒”。我不幹。我拿水果刀嚇他。他根本不在乎,還說:捅吧捅吧,看看誰先戳進去。我的刀子掉了。這天夜裡我算明白了什麼是“蚰蜒”。他真的像一條蟲一樣纏人。我今夜想一個人,最想給而未給的,那個東部平原來的老鄉,我的“少年”!那也是個瘦子,身材單薄,有勁兒。我喜歡他的一頭好頭髮,我願把鼻子拱進他的頭髮裡吸氣。我差不多想說愛你。我特別愛你。以後會這樣說的,因為我現在有個該死的冤家,他的名字叫“白條”。

童男子一發而不可收。“白條”一點都不厭惡他,還用虎口捏住他的下巴說:可憐!我的王子那天喝醉了,嘔了一地。這一天夜裡是我的一個坎兒。我心裡說:老天爺啊,讓我死吧。我趴在閣樓的房間裡睡到了中午。午飯時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東西,餓極了。我知道自己被一個惡人掏空了。這會兒“白條”來了。他給我端來了咖啡和火腿。他的臉像紙,一種淺灰色的紙。他取煙時手抖得厲害。我最熟悉他這樣子,我疼他。我吃東西時他去洗澡,閣樓裡有小浴室,這也是我喜歡這兒的地方。他洗完了,並不穿衣服,坐在床上吃了一點東西。多麼瘦,力量哪來的?你有時真是蠻橫啊,我的王子。你昨夜嘔得可真厲害,那是你嫌髒。我說:“蚰蜒”真噁心。

“白條”說前幾天又有人來趕媽媽搬出這幢房子,媽媽可不是好惹的。他說老爺子一走什麼都變了,這幢房子早晚待不成。不過還要住在橡樹路。可是“白條”喜歡這裡,他媽也一樣。這裡是整個橡樹路妖怪和鬼魂的老窩,任何一家人和它們摩摩擦擦這麼多年,都捨不得分開。上次那個叫“嫪們兒”的專門驅魔的人也沒有辦法。他還說,這些鬼魂只是調皮,並不害人。它們最怕的是老爺子,因為他是個真正的無神論者,一聲咳嗽它們就嚇得躲起來。鬼怕惡人,這是千真萬確的道理。他說老爺子一走,它們就大大方方鬧開了,半夜裡摔盤子摔碗的,那是爭風吃醋。一些風流鬼。它們一旦和人睡了,人就面色發灰。我的王子啊,瞧瞧你灰灰的臉色吧。你說這場噩夢做完了的一天,我們一定搬出這座大宅,住到一個不大的公寓裡,開始我們兩人的生活。讓那一天快些來吧。那一天等於我們的再生。可是你的臉色一天天變灰。

月亮被雲遮了,它半隱半露,花園那兒傳來一聲乾嚎。幾個人不敢吱聲。又是它們,“白條”說。一會兒他的老媽媽出來了,顫顫抖抖過來,問兒子話。他就像哄孩子一樣對她說:啊,好媽媽你回吧回吧,什麼事也沒有,捉迷藏呢,捉迷藏呢。老人回去了。老人屋裡的燈剛熄,灌木叢裡出來一個大頭鬼,一飄一飄走路。又一個洋女人,頭髮是金色的,追大頭鬼去了。它們一塊兒鑽進竹林裡,吱吱哇哇叫。大家嚇得身上起雞皮疙瘩,又覺得好玩。“白條”不知什麼時候跑了,一會兒他在竹林裡沒命地叫。我不顧一切地趕過去。老天,我的王子啊,被脫得一絲不掛,身上塗滿了髒東西,見了我使勁兒握住我的手。他說鬼魂搶走了他的西服。第二天中午,“白條”的西服被進園子打理的工人撿到了,交給了女主人。

我管不了他。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他遠遠躲開那些風流鬼魂。我害怕他的面板變成灰色,變成草紙那樣:一碰就碎。我小時候在海邊沙灘上見過蛻下的蛇皮和蜥蜴皮。我哭著哀求我的王子。他答應了我。

可是就在這天半夜,我身上不舒服剛進了閣樓,有人就敲門。聽暗號是“白條”的。拉開了門,天哪,蹦進來一個長毛鬼,紅舌頭,白衫又寬又大,陽物往上翹著。我嚇得半昏,叫一聲倒在了地上。後來我就被那個鬼抱到了床上,給解了衣服。我不敢動彈,不敢睜眼,恐懼的淚水流下來,我知道從明天開始面板就要變成灰色……我試著睜眼,一眼看到這個鬼魂是“白條”——他扮鬼的那套行頭給掀在了一邊。我罵他打他。

我的王子啊,你快些領我離開這座老城堡吧。

<h5>3</h5>

……昨夜又是通宵未眠。有人拿來了新錄影。“蚰蜒”的。原來“蚰蜒”比所有人都有來頭,他父親不是一般的人。那些跳舞的也被吸引過來。我不那麼討厭“蚰蜒”了,只對大腚女恨。她即便冷天也要光著膀子,戴了網線長臂手套,穿呢裙,配了洋人小帽,看錄影時專門待在角落裡。她身上的氣味像一種堵老鼠洞的刺果,嗆鼻子。

我不想去老城堡的大宅了。一連三天都沒去。可是我想念“白條”。我夢見他又喝醉了,老母親給他擦嘴上的東西。果然,他睡了兩天,醒來就給我電話:再也不了,再也不那樣了。我忍不住難受。我在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是在糖果店裡,他真瘦啊,出眼的是那頭烏油油的頭髮和一對圓圓的大眼,臉雪白雪白。那時老城堡裡的鬼就開始鬧了,但還沒那麼兇。可能是老爺子剛死的緣故吧,大宅裡的鬼魂還不敢太猖狂,他的臉也沒有變灰。我知道他是橡樹路的孩子,大院那兒有背槍的。我們跟他說話都蠻小心的。後來才知道他像個孩子,開起玩笑來十分大膽。他約我喝茶,送我一支鋼筆。我心驚得不得了,嘴上什麼都不說。我以前的高傲氣在他這兒一點都沒了。

他領我到一個沙龍上了。這裡的年輕人都是全城最有身份的人,我第一次見他們。沙龍就是這樣?我那一次回來很激動。“白條”寫了許多詩,還有他的朋友莊周,也寫。他們朗誦了自己的詩。我被他們感動了。羨慕他們。兩人辯論起來非常激烈,但不傷和氣。我從沒看到有哪兩個人像“白條”與莊周那樣好,後來才知道他們是橡樹路上的兩個王子。我知道有許多女孩子都喜歡他們。可是“白條”只喜歡我。

第一次進大宅,看到了那麼多書。他教我寫東西,心很細。我寫了一些句子,他給我一點點改過,讚揚我。他讓我寫那片平原、那片海。他讓我講小時候的事,聽得出神。他是老城堡裡的人,渴望有一天跟我去那個海邊。我們一起喝咖啡、讀書,還畫畫兒——他以前也學過國畫,能畫好看的梅花。他還會彈鋼琴,但不高明。他說自己最看重的一個人就是莊周:這是橡樹路上最棒的一個人,在大學時就寫出轟動一時的話劇,還演過其中的主要角色,而且……“白條”說:這個人有潔癖!我問什麼叫潔癖?他說就是不沾染一切不乾淨的東西,甚至連菸酒都不動。“白條”就不行,他喝很多酒,還抽菸,抽上了進口的雪茄。他讓我也吸了幾口。他愛我,只不太表白。他離不開我,我也一樣。我喜歡他嘴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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