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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不睡的日子開始了。大宅裡的朋友越來越多。奇裝異服,各種稀奇的東西第一次出現在這兒。我吃到了魚子醬。洋酒並不好喝,但一點點適應了才會好。洋酒有點像人,有的人一開始並不討人喜歡,可是相處長了,竟一時都離不了!我們看了多少私密電影,真是刺激!不過這可是我們所有進出這裡的人都深藏在心底的一個秘密。那些片子還不太黃,床上大膽鏡頭當然有。後來才有真正的黃帶子。這些帶子五花八門。我早就是“白條”的了,大家看這些都沒什麼忌諱。同時,半夜裡鬧鬼的事情也多了,我相信它們在暗中也看了帶子。有一天在大宅過夜的男男女女有好幾個被它們襲擊了。一個鬼把我嚇昏了,然後把我要了。也就在這段日子,我知道莊周和“白條”爭論得越來越厲害,後來見面的時間就少了。莊周從來不參加這裡的夜間聚會。是啊,“白條”說這人有“潔癖”。

我與“白條”也有爭吵。原因各種各樣。我們一個星期沒有見面,創了紀錄。一天上午正在糖果店,一位老婦人急急闖來,直奔我這兒。我這才看出是“白條”的媽媽,她的臉告訴我出事了。沒等她說什麼我就離開了櫃檯。在門口她說:不得了啊,你快去吧,他叫你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嚇壞了,不知發生了什麼,沒脫工作服就直接奔大宅了。這會兒大宅是最靜的,這個時間屬於老母親和園工們,她作為大宅的主人,這個時間裡是由她支配的。只有到了夜晚,特別是深夜時分,這裡的主人就是“白條”了,是我們一夥年輕人。我們迷著這裡,把暗中遊蕩的鬼魂也算在我們一夥。可是上午時分的安靜在我看來怪怪的,有點嚇人。老媽媽哭了,一邊抹淚一邊指了指邊廂,然後就回自己房間了。

那是“白條”的屋子。一進門有濃濃的碘酒味。我闖到裡屋,一眼看到沒有血色的臉仰著,兩道眉毛鎖在一塊兒。他手捂在肚子上。屋裡有扔下的醫用膠布和棉球。我問發生了什麼。他不說話,只拉住我的手。我在床邊坐了。掀開他的上衣,看見肚子上纏了繃帶。這是怎麼了?你說啊!他就是不說。我跑出門去問老人——她說自己什麼也不明白,所以才要去糖果店求我來一趟——兒子關在屋裡不出來,兩天後才開門,大聲叫她——他按住小腹,指頭縫裡流出了血……原來他用水果刀捅了自己。好在醫生看過了,只傷了腹膜,再深一點就出大事了……我回到“白條”身邊,手放在他的腦瓜上。你是為我才這樣嗎?這用得著嗎?

他閉著眼睛喃喃:不是為你——完全不是為你。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說自己只是難過,難過了許久,覺得真沒有意思。他也不想死,只是心上煩痛,最後就用刀子刺了自己一下。他想流點血。流了,還不夠多。他甚至想看看肚子裡面被刀割開會怎樣。他說那天晚上朋友都走了,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真想把這座大宅點上燒了才好。可是他明白這是上百年的存留,並不屬於自己,甚至也不屬於人間,因為這裡還居住著不同年代的鬼魂。也就是說,他沒有放火燒掉這座大宅的權利。他是一個苟活者,一個寄生在大宅裡的可憐蟲!我說不,你是橡樹路上的王子啊,多少人羨慕你!你千萬不能這樣想啊,王子!我把他抱在懷裡,哭著。他也哭了。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前幾天還好好的活蹦亂跳的,這一會兒就成了這樣?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可是我知道刀捅在肚子上多痛——我並沒那麼天真,會以為他是捅著玩;我明白一個人難過極了才會這樣,這是一次自殺……接著他說了下面一段話:

老爺子走了,把我扔在一座鬧鬼的大宅裡,除此以外他什麼也沒有留下!可是他生前的許諾太多了,全是空話假話,大宅裡什麼都沒有!我現在想起他,又愛又恨,主要是恨!他一拍屁股走了,把一座破破爛爛的大宅留下了,可是他一直詛咒的那些人,人家倒送來了咖啡和魚子醬、送來了牛仔褲和錄影帶,還有摩托和汽車、威士忌……我不顧一切地享用這些,老爺子就在睡夢裡訓斥我,讓我不能閤眼,一天天折磨我。他拤著腰吆喝,讓我把這些有毒的東西全吐出來……我吐啊吃啊,吐了再吃、吃了再吐……害怕睡覺,睡不著。一閤眼就會聽到老爺子的訓斥,他說:吐!吐!還得吐……“白條”,我的王子,他一邊說一邊流淚。我一遍遍安慰他,緊緊地抱住他。他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一些,最後簡直是哀求:讓我講童年的故事,講我們的大海—— 一直不停地講吓去……

<h5>4</h5>

……還記得春天怎樣來到海邊。總是回憶。總是害怕忘記。是的,人一忘事兒就該老了……裝著不經意地與人交談——家鄉,小時候生活的城市,鄉村以及非城非鄉的地方,所有的春天。

他們大半不記得了。他們什麼都忘了。

春天一絲絲向前走動時就像一隻小動物。它悄沒聲的,害羞呢。

我身上仍然穿著棉衣,媽媽做的,嶄新的棉花,有香味的棉花。棉花也是一種花啊。我身上披滿了花朵,就不怕北風了。

我向北走,那裡每個冬天都會堆起一道道雪崗。雪崗蒙了一層細沙,踏上去會陷到膝蓋。白沙下面露出一個更白的雪洞,一踏,沙啦一聲。在旋起的沙崗中間走來走去。它們是在月光下融化的,黎明時分再生出一層硬殼。

白沙越蒙越厚,很乾。爬上崗頂往下滾動,閉著眼睛。沙崗深處有什麼在咕咕叫、沙沙響。冬天藏在裡面。

我知道這些雪崗一旦全部融化,就會露出一些驚人的證據:星星點點的綠草,濱海珍珠草,星宿菜,連翹,紫丁香,小葉女貞。沙崗故意把它們藏起,專等咱一聲驚歎。

一棵灰褐色的花樹圍了那麼多小蟲子和野蜂,還有蝴蝶。紫丁香在這兒長不大,可是它驕傲又尊貴。就從這些樹下,我把小刺蝟領來家裡,還有小兔子、一隻小貓。它們在這兒害羞。

盯著春天怎樣一絲一絲到來……中午,太陽曬在身上熱烘烘的。我差不多要脫掉那件棉衣了,戴一頂中間有紅條的線織小帽。又看見偽裝的雪嶺,上面的一層沙子開始變溼。太陽一曬,沙子像烙餅那樣捲起了邊兒。我像沒事似的從它身旁走過。

第二天,沙崗上細細的沙土好像移動過,多光滑的一道沙線!幾隻硬殼蟲像坐滑梯一樣從上面溜下。我把它們接進手心。這是春蟲。

乘坐滑梯的稍大一點的動物是昂頭翹首的小蜥蜴。它的眼睛亮晶晶,眨了眨跑向一旁。它的尾巴在沙土上留下一道痕。

真正的春天拴在小蜥蜴的尾巴梢上。

四五天後,柳枝變了。由黃變紅變青,葉芽膨脹,又三天,變成絨球。絨球是春天的火藥,爆成滿樹綠芽。蜜蜂在轉圈兒,小鳥一躍躥起。天上有了老鷹,鴿子成群結隊。誰家的狗跑出來了?面板閃著亮,兩耳豎著,大睜雙眼,搖著尾巴過來,然後一個勁兒舔人的手指。春天人人手上有鹽。

大紅大綠的春天來了。

沙崗一點點縮小,最後只剩下籮筐那麼大,一堆一堆遺留在平原上。來了,花朵的天地、蝴蝶的天地。

我終於脫掉了身上那件棉衣,也摘掉了那頂小帽。再過不久我就可以穿裙子了,穿上長筒紅槓襪子。我要到水潭邊照自己。

晚上有半個月亮,一天星星。遠處的海浪像抖動的樹葉。地裡有小鳥的喘氣聲。到處都有一股清生生的氣味。

有一天夜裡我在海邊看到一條昏睡的魚。我把它捧在手裡,看它身上金色的斑點。它不會說話,周身冰涼。我把它放回了海里。

我採了一些葫蘆花,它在月色下放出刺眼的光。我捏著葫蘆花咕噥:“葫蘆蛾,來家吧……”就這樣舉著花朵。一個很大的飛蛾伸出長長的吸針,插到花蕊深處。我輕輕捏住了吸針。吸針像一根小繩索連線著它。它的身子像肥雞,兩隻大翅扇動不停,眼睛是紅的,像兔子一樣。我的手一鬆,吸針一下捲了,飛走了。它大概差一點嚇死。

媽媽總是忙碌,爸爸從不和媽媽在一起。媽媽疼我,不過也很少和我在一起。我站在一棵馬蘭前,它流淚了。

我聽到了隱隱約約的歌聲。這歌聲越來越響亮,原來又是他,一個細細高高的少年在唱。

他有一副金嗓子。歌聲從另一邊傳過來,傳過來。

我看到了:在太陽昇起來的那個方向,走過來一個細細高高的少年,風一吹,長長的頭髮飄啊飄啊……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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