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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循著灌木中的小路往海邊走。天快黑了,我們要去看拉夜網的人。月亮一升到樹梢那麼高,海邊火把就點起來了。人真多啊,買魚的人都一塊兒等。

一溜拉網的人靠在長長的網綆上,一齊用力,喊號子。天不冷,他們半裸身體。他們喊得真響,腳扎到了沙子裡。海邊老大裝出很兇的模樣,手裡拿一根棍,要打人的樣子。其實他並不壞。他有時跟母親說幾句話,摸摸我的頭。號子越來越響、越來越急,那就是快收網了。老大誰也不理了,這時脾氣開始變壞,罵人,罵所有的人。海邊上的人都怕他,不過只怕他這一小會兒,等網拉上來了,魚抬到岸上的葦蓆上了,他就變成一個和氣的人了。

看漁鋪的老頭要趕在魚最先上岸的時候,搶到最好的魚。各種魚在葦蓆子上亂蹦亂叫,吱吱的。有的魚一欠身子就噴水,能噴出好幾米遠。有一種帶紅翅的魚味道鮮極了,還有一種像腰帶似的細細長長的魚,老人見到了就要急急地往柳木鬥裡裝。他把所有魚“譁”一下倒進大鍋裡,再舀幾鬥海水,扔進一些姜、幾條整根的大蔥,就咕嘟嘟煮了起來。魚的鮮味把買魚的人、在海邊上閒遛的男人女人,都引到了鍋邊上。可是拉網的人盛過了,鍋裡剩下的魚和湯才有別人的一份。海邊老大手裡的棍子並不打人,不過一直提在手裡。老大對我和媽媽不一樣,他讓漁鋪老人先盛一碗魚給我們。媽媽謝過了,可她不吃,只看著我吃。我吃過了,媽媽就說:你不能白吃,你得唱一支歌給這個爺爺聽。

我唱了。可他只聽了幾句就喝酒去了。

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嚥下去,他們臉都不紅。魚湯和海風是解酒的東西。我從來沒見有拉大網的漁人喝醉過,這是真的!海上老大和看漁鋪的老人對飲,比賽,眼瞪得像牛一樣大,最後誰都不醉!老大指指我說:過來過來,喝一口喝一口。媽媽笑著阻止,老大就說:這不行。他們給我灌了一小口。辣死了。我流出眼淚時,老大就高興了。他一高興,親自做個示範:一仰頭灌下了一大碗。

另一邊,一長溜插到沙灘上的火把下,吃飽喝足的小夥子不安分了。他們摔跤,還倒立著走—— 一個人正這樣走著,旁邊的一個湊過去,冷不防一下子脫掉了他的短褲……

<h5>4</h5>

這是我在“金星集團”的最後一個夜晚了,睡得不好。窗戶剛剛發白,我就開始收拾背囊。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都堆在一個角落裡,又環視了一下房間。沒有丟下任何東西,屬於我的每一張紙片,都小心地裝起了。

那個藍花瓷碟上是婁萌的一些信件,我沒有取。

我撥響了金仲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小白秘書。我告訴她要走了。

對方很吃驚:“怎麼?一切都完成了嗎?”

“是的,一切都完成了。”

“那我告訴總裁一聲,他還要為你送行呢,要用車送你……”

“謝謝,不必了。”

“稿子呢?它要經總裁過目才能帶走的。”

我告訴她:我們的合作完了,我手裡也沒什麼稿子。我特別加重語氣對小白說:“我剛來不久就跟你說過,想見見‘嫪們兒’,因為這裡講到底是他說了算,沒見他,我們就沒法合作……”

對方一聲不吭。

後來我覺得話筒轉到了另一個人手裡——果然傳來了那個沙啞粗糙的嗓門,“喂,怎麼回事嘎?”

我故意大聲問道:“你是誰?喂,是我們的‘名譽社長’嗎?”

對方得意地一笑:“是嘎,怎麼了?”

“不怎麼嘎。我要走了,我不過是想告訴你,我們雜誌本來要在封面上發‘名譽社長’的照片——來到這兒以後,才覺得不妥嘎……”

對方“嗯”了一聲,大概很茫然。他又大聲問了一句:“到底怎麼嘎?”

“也許‘嫪們兒’更合適一點嗄,你爹才是這裡的真頭兒。我們想把封面換成他嘎。實在抱歉嘎,對不起嘎,我們回去還要好好商量一下嘎……總之,很抱歉嘎。”

“怎麼嘎怎麼嘎?”

“嘎!嘎!”我喊了兩聲,把電話扣上了。

立刻出門吧。我直接往北莊奔去——我將從那裡往西,徒步踏上田野。我不想坐火車,只想隨便搭上一輛貨運汽車回城。我覺得金仲這樣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他惱羞成怒就會派車追我,會在火車站那兒候我……當然,他也許壓根兒就不想理睬,所以根本就不會出現那種攔截的場面——但我卻寧可把一切都想在前面……可是剛剛掮上背囊走出了北莊,小白卻風風火火地追上了我。我說一句“再見”,沒有停住腳步。

她一直跟著我往前。在莊子西部一片紅麻田邊,我見她氣喘吁吁的樣子,就摘下了背囊,坐在一道廢棄的水渠邊上。

“寧先生,對不起,我的服務太不周到了……”

我不解,又覺得有趣:“不,很感謝你這一段時間的照顧,這不關你的事兒——好好在這裡幹下去吧,這兒真的很肥。”

她努力忍住什麼。她十分聰明。她說:“你瞧不起我的工作,可是你並不瞭解這裡。七八年前這兒只有一個北莊,如今已經變成平原地區最大的集團了,它不會像你想的那樣簡單、那樣一無是處……”

“哪裡,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不是真話。你以為這裡的財富、這裡的一切都不是正道來的,是粗鄙的……”

“你以為還不夠粗鄙?是啊,那個‘嘎嘎’,他經營起這麼大的淫亂場所、僱用了這麼多童工,可你還嫌這些不夠勁兒。”

“這當然是陰暗面!可怎麼辦呢?財富的原始積累,走遍世界都是這樣……”

“走遍世界,我也會詛咒地獄!走遍世界有什麼了不起?走遍世界又有多少‘嫪們兒’?我一直想找的就是他,因為我想見見這個人,可你們就是把他牢牢地藏了起來!我害怕自己犯了粗心大意的毛病,沒見上集團的老祖宗就算白來了一場。可惜就是做不到——有人說這個人連死活都是一個問題哩……”

小白鼻尖上滲出了幾顆汗粒,薄薄的小舌頭讓我想起婁萌。她有點急於為自己辯白,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不,‘嫪們兒’沒有死,不過他真的出不了門了,老得太厲害了……他身邊的人說,他這會兒的智力就像三歲小孩一樣了,只知道吃和玩了……這人當然是了不起的創業功臣,所以集團就得好好供養著他——至於說金仲,你只看到了他粗的一面,不知道那只是他的表面……”

“是嗎?瓤兒咱就不知道了。”

“你看不到他智慧和敬業的一面!這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會嘲笑我這樣說;可你真的沒有看到他是怎樣工作的啊。他忙起來可以幾天幾夜不睡,他指揮做一個專案就像在戰場上打仗。他吃過的苦,特別是年輕時候跟在‘嫪們兒’身邊那會兒,聽聽都蠻感人的,要不‘嫪們兒’也不會收他做兒子……不說了,因為我知道,一個人只要心裡排斥,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我只想告訴你,只要是一個成功者,就不會像看上去那麼簡單;任何成功的大事業,裡面都包含了許多血和汗……”

我琢磨著她的話。我當然同意。世上沒有空穴來風。而且她在很真誠地提醒我。她多麼想讓我們的合作成功啊!可是她的話對於一個匆匆上路的人而言,實在是有點多餘了。我說:“謝謝你的提醒。除了你說的血汗,還有白骨呢——大樓壘在白骨上,要不總是鬧鬼嘛。咱們不說他了好嗎?我最好奇的還是‘嫪們兒’,你說這個人真的能在陰間陽間兩邊來往?真的能跟鬼魂說話?一句話,北莊一直鬧鬼的事都是真的?”

她剛才有些衝動,這會兒努力平息了一下,聲調低沉下來:“我想大概是真的吧。因為那個北莊太老了,上年紀的人都這樣說……總裁就親眼見過多次……”

“總裁事事都聽‘嫪們兒’的——直到現在都是這樣,是吧?你如果把我當成朋友,在我離開前就該說一句真話。”

“是真話。總裁名義上還是他兒子嘛,真的要按時去看望他,有時候也把集團裡的事情對他數叨一遍,那不過是個面子——其實‘嫪們兒’老糊塗了,老得什麼都不知道了,有時一天到晚不穿衣服,就在大宅裡亂竄,服侍他的人要像哄孩子一樣哄著他——你千萬別說我告訴了你這些。總裁一再強調,關於‘嫪們兒’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們集團的商業機密……”

“你見過‘嫪們兒’。”

她並未馬上否認,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她的眼中好像滲出了淚水。

我想自己該離開了。我掮起了背囊。最後,我向她發出了真誠的、深深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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