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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嫪們兒”不僅在北莊的輩分大,而且功高蓋世,所以成為無人能比的人物。講輩分,全村有三個比他還要高出兩輩的人,年紀卻要小得多。也就是說“嫪們兒”全要喊他們爺爺。村裡只有他一個姓嫪的,這姓氏真是蹊蹺到了極點——起因是母親從遠處嫁到這裡,而他是母親到來的第五個月份生的,所以後來與父親吵起架來,就索性改了姓氏。他問母親原來的父親姓什麼,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卻能記住自己過去的男人,在地上畫出一個斗大的字形來。這樣連上他的小名,也就成了現在的“嫪們兒”。這個名字讓人過耳不忘,並且在不久以後變得震耳欲聾。那三個本村的爺爺輩,完全要依仗繼父的排序,“嫪們兒”根本不予承認。隨著他的名聲越來越響,威氣逼人,那三個人反過來要叫他“嫪們兒爺”了。

“嫪們兒”一開始是普通民兵,隨上出伕隊支前不久就成了副隊長。一次戰鬥中他和出伕隊一塊兒立了一個大功,起因是以他為首的幾個民兵上街,碰巧將化裝逃逸的敵方副軍長逮住了。這一下“嫪們兒”的名字在前方後方都響亮起來。立功的第二月原出伕隊長就因病回村,這樣“嫪們兒”就成了正頭兒。他領上這支隊伍隨大部隊往南跋涉了很遠,大小功立了不止一次,他本人的名字還多次印上了戰地小報。

戰鬥結束回鄉,“嫪們兒”自然成為村頭,而且由於喜歡武裝,一直兼任民兵大隊長,可以統轄周圍幾個村的民兵。當年的北莊是生產和民兵工作的模範村,而“嫪們兒”本人則是整個大區裡首屈一指的勞動模範。他和一位大首長握手的照片曾經登在了一張大報的頭版——這張報紙也就成了整個北莊的驕傲,村裡人與外地人談話,沒有幾句就要提到這張照片。其實“嫪們兒”能夠受到首長的青睞,不僅是因為區勞模的身份,因為比他更大更有名的勞模還有幾位——但不同的是首長在戰爭年代就與之相識,這就等於是兩個人的勝利重逢,有著說不出的喜悅和感慨。

那次會議上結識的首長不止一位,這就使“嫪們兒”在後來的日子裡如魚得水。鄉縣所有領導都願意和他交朋友,叫他“老英雄”。按當時的情形看,“嫪們兒”掌管一個鄉縣的機會都有,只可惜他不合時宜地犯了三大錯誤,於是只好安於做個北莊的頭兒了。

一是傳宗接代的封建思想過於嚴重,原配妻子沒生孩子,他就暗中又試了兩三個女人,結果仍然未能如願。這事兒如果落在一般人身上麻煩也就大了,好在他是老英雄,上邊的領導批評一頓也就算完,並且著重強調了“下不為例”——這四個字要給村裡人解釋明白可真不容易,一般人還以為那些和他試過的女人是小字輩,按輩分論排在他的下邊,所以大致不能作數,也就是說不算什麼大事。既如此,後來的日子裡多少還有幾個女人願意幫幫他,也就明明暗暗試了幾次,最終得出結論說:“這是他自己的毛病。”

二是北莊裡有人傳說鬧鬼,“嫪們兒”讓民兵日夜看管,還是無濟於事。事情到了最緊急的時候,一連幾個夜晚有數人求告,說屋裡的東西都飛起來了。實在沒有辦法,“嫪們兒”就聽信村裡老人的話,去某處請來了一個早就洗手不幹的陰陽先生。這個人一連三天在北莊畫符作法,用桃木劍比比畫畫,結果還真的將一場亂子平息了。這事兒給了“嫪們兒”很大的觸動,他乾脆再次把陰陽先生請回村裡好好款待,認下了師傅。從此以後凡是發生了什麼不祥之事,“嫪們兒”也就親自動手了。這些事情漸漸傳到了上邊,照例捱過一頓批評,但一切還是不了了之。

三是“嫪們兒”從小窮怕了,自從做了村頭那天就一心琢磨怎樣發財致富。那時候這是極為犯忌的,因為上級號召所有人都要全力以赴地治理山河。“嫪們兒”只讓民兵副隊長領人整地修坡,他自己則熱衷於搞賺錢的工副業,在村裡開辦了油坊和麵粉廠之類,並在糧田裡播種了紅麻和沙參等經濟作物。上級批評下來,最後不僅麵粉廠和油坊一度關閉,沙參沒等成熟就被勒令剷除。“嫪們兒”為此事心疼不已,當眾手指上級派員大罵。後來上級又派人來了,他再次發火,那個人就招招手讓他到跟前去,小聲訓斥說:“你得了吧!沒把你的家巴什兒割了去,這已經夠寬大的了!”“嫪們兒”這才軟了下來。

江山好改,本性難易。“嫪們兒”對沒有辦成的那兩件事還是耿耿於懷。既然生不出孩子是自身原因,那就打譜收一個義子。開工廠之類事情更是一直沒有放下,所以只要社會風氣稍稍鬆動一點他就活躍起來。他最先求助的還是首長,打一張車票跑到城裡,最後真的取得了許多支援。他不僅恢復了麵粉廠和油坊,還辦起了小型橡膠廠。當年的橡膠原料十分緊缺,首長一個條子就讓他買來大宗。村辦工副業幾起幾落,仍然要不斷受到上面的點名批評,可北莊總算堅持辦了下去。

在最困難的日子裡,全村的每一分錢都投進新專案中去了,“嫪們兒”就變賣自家東西作出差的路費。當他準備把家裡最好的一把大圈椅子也賣掉時,老婆子死死揪住不放,因為這是她從孃家帶來的。“嫪們兒”火了,說:“我正打譜賣你哩!”老婆子這才嚇得鬆了手。他出門常常帶上一個年輕的幫手,都是從民兵裡邊輪換選人,一方面是為了辦事,另一方面也為了從中找一個兒子。有一次他帶上了金仲,走到半路遇上了大雪。當時馬上要到年關,交通擁擠一票難求,只好先在旅店住下來苦等。這要花上不少錢。金仲對“嫪們兒”建議說:“咱們翻過大山回家吧!”“嫪們兒”看看漫天大雪,估摸了一下,這至少要翻過五座大山,足足有三百里路呢。他沒有吱聲。金仲就說:“‘嫪們兒’叔,打仗流血你都不怕,還怕這山高雪大?咱只管走,翻山時我背上叔!我不會讓叔磕碰一下!”

“嫪們兒”那時心裡暗暗說一句“好樣的”,就點點頭說:“那咱就走?”“走!”

金仲那一次和“嫪們兒”一路踉蹌了幾百裡,腰裡只有一壺冰水一包乾糧,硬是在大年三十前一天趕回了北莊,省下了車費和一筆住店的錢。路上金仲不止一次要背上“嫪們兒”,“嫪們兒”都推開了他。

大年一過很快到了春天。在陽春三月一個上好的天氣裡,“嫪們兒”將金仲收做了義子。

<h5>2</h5>

“一位老首長苦於城裡找不到好的保姆,不知怎麼又想到了他的朋友‘嫪們兒’,就給他寫了一封信。‘嫪們兒’早就老得不能看信了,捎來的信都扔在那兒。有一天他不知怎麼突然清醒了,服侍他的人就讀了信……”

我覺得這真是巧極了。

“服侍他的人給總裁打了電話,我們就趕緊跑去了……”

我看著小白:“這麼說你那天見了他?”

“嗯……那是第一次。總裁以前從來不讓我跟上,這次是個例外。反正他都是那麼老的人了,說起來也沒什麼……反正總裁這次沒有阻攔我,他大概是考慮工作需要吧,身邊的秘書總不能一直躲著集團裡的老祖宗吧!以後有個什麼緊急事情,說不定還要我來處理呢。再說長了也就習慣了,這幾個服侍他的人不都是女的嗎?這樣一想也就無所謂了。說白了,無非就是‘嫪們兒’糊糊塗塗不成樣子,有時候行動怪怪的,不穿衣服。總裁提前給我打了預防針,說到時候不準亂叫亂跑,好好待一邊,別嚇著了老祖宗。我說放心吧,一定做到。就這樣,我去了我們那個橡樹路的大宅……”

“這是第一次?”

“是的。有了第一次,以後再去就自然了,他身邊那些服侍的人也習慣了。就這樣,我真的看見了‘嫪們兒’!

“那天我們總裁心急火燎地領我去了,直奔‘橡樹路’老宅那兒。我出於好奇,也暗中注意過那個建築,知道‘嫪們兒’住在裡面,但就是沒人見過他。這是由幾條小街環起來的宅子,院子也不小,裡面有樹林、主樓配樓什麼的,就跟橡樹路上的這幢差不多。只是樹木不高不密,它們要長大總得再等幾年。我以前遠遠看過,集團保安人員不讓離得太近。這次跟上總裁進入這個地方,心上還蠻緊張呢……院子也有把門的,他見了總裁還要打敬禮。大院裡平時有六七個人,四個女的輪換著伺候‘嫪們兒’,其餘人打掃衛生什麼的。聽說開始的時候找的女人都是個頂個的人尖兒,長得好,還得特別聽話。總裁說了,長得不好看的女人要心靈手巧原本也難。可是後來不得不改變一下,就因為有的年輕人雖然長得好,可是不夠耐心和安心,老想往外跑,去賓館或者別的地方工作。總裁就給她們加錢,結果時間長了還是沒有用。沒有辦法,她們怕苦怕累。最後總裁只得重新派了幾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女人。早該這樣了,你想想,她們要喂他飯,給他穿衣,有時還得給他擦屎擦尿的。‘嫪們兒’這把年紀了,也不會在乎女人年紀大小、長得怎樣了……

“在主樓門口,總裁問一個看護:‘嫪們兒’這會兒怎樣了?他人在哪裡?看護沉著臉,說你們要早來十分鐘也好啊!他又迷糊了,冷得打抖,沒法,又進去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嫪們兒’五六年前得了一種怪病,動不動身上凍得發抖,屋裡溫度再高也沒用,穿再多的衣服也沒用。實在沒法兒,就按鄉間老醫生的主意,在地下建了一個很大的浴池,讓病人在裡面泡——這其實是‘嫪們兒’自己的主意,他年輕時候就有這個愛好……我們直奔地下室了,一級級臺階下去,最後的一道門厚厚的,還掛了棉布簾子。這個地下室大得就像一間會議廳,燈光很亮,還是被水蒸氣燻得黃濛濛的,眼睛適應了才看得清裡面的東西。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地方啊,離大熱水池子不遠就是並排幾張床,最大的一張肯定是‘嫪們兒’的;床上擺的東西很雜,有各種糕點,衣服,還有小孩兒玩的撥浪鼓、陀螺、九連環什麼的……原來‘嫪們兒’太老了,返老還童的人就這樣,有時要像小孩兒那樣玩一些東西,一時抓不到手裡就蹬著腿哭,這是一點都不含糊的。水池子一邊有幾個小門,那是衛生間和廚房,還有鳥房——裡面養了足有上百種鳥兒,光鸚鵡就有大大小小几十隻;他特別喜歡貓頭鷹,什麼樣的貓頭鷹都蒐集,半夜裡它們的叫聲嚇得女看護睡不著。大熱水池子是圓形的,圍了池子是鵝卵石鋪成的一條路——最大的蹊蹺原來就在這條路上!誰也想不到這條路下邊是空腔子,是一條點火的煙道,可以根據需要把整條卵石路燒熱、燒得燙人——那時‘嫪們兒’就在路上跑,越跑越快,以這樣的辦法治病呢……”

<h5>3</h5>

“我和總裁站在一邊,他細聲細氣跟女看護說話,就怕驚了水池裡的人。蒸氣冒得像剛揭開的饅頭鍋,裡邊的人一會兒安靜一會兒撲騰,就是不見人影兒。我們就等他玩耍夠了出來。我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走出池子的人會是什麼樣子。因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時間太長了,事情到了眼前難免緊張……總裁小聲叮囑:別大驚小怪的,別喊,驚著了他可不得了,反正就那樣兒……話是這樣說,我還是緊張。這樣過去了大約有半個鐘頭,一個胖胖的女看護跑到水池邊上了,嘴裡發出‘哎哎,好孩子慢些,哎哎,好哩好哩……’就從水霧裡扶出一個胖胖的孩子一樣的人,他剃了光頭,個子頂多有一米六左右,別的看不清了。女看護一邊哄著他一邊往卵石道上走,他一踏上去就跳就叫,肯定是下邊燙著了他的腳板!可是讓我更吃驚的是這邊的總裁馬上對一邊的人大聲發出命令:‘快,再加火!加火!’他這一說,那邊‘嫪們兒’叫得更厲害了,跳著跑著,圍著大水池子不停地轉圈,越轉越快,越轉越快。他的腳怎麼受得了這麼燙的卵石啊,聽著他像被刀割一樣的尖叫聲,我都心疼了。他嗷嗷叫,跳,平著甩手,快得簡直就像飛一樣!這會兒總裁又叮囑人減火,‘嫪們兒’這才一點點慢下來,越轉越慢,直轉了十幾分鍾才停下來。再看吧,整個人兒都水淋淋的,無精打采,一邊平著甩手一邊走下卵石小道。女看護扶著他,還是像哄小孩兒一樣哄他,把他慢慢地像放一件易碎品一樣,放到那張最大的床上。整個過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就怕漏下了什麼細節。總裁牽牽我的手,讓我也到床邊那兒,我真是不好意思。但考慮到服侍他的人都是女的,也就過去了。

“就近一看更讓我吃驚了,這哪裡像老人啊!瞧他的面板火紅火紅,嫩嫩的;不過不能看臉,那張臉像老核桃一樣……女看護給他擦去渾身的水珠,又在他的腋下腹股溝處搽了痱子粉,噼噼啪啪做樣子打幾下屁股,塞給他手裡一個撥浪鼓,這才讓他坐起來。我留意了那雙腳,真擔心已經燙煳了:沒有,因為這雙腳板就像鐵一樣顏色,肯定也像鐵一樣硬。我心裡琢磨這人到底有多大年紀了,估計少說也有一百二十歲了——聽人說從許多年前,只要一問他的年紀,他就回答‘九十九了’,因為當地有個說法:過了一百歲的是毛驢。他坐著,搖著手裡的小鼓,笑嘻嘻看四周的人,不知道認不認得出總裁。總裁撫摸他的身體,還揪揪他的圍嘴兒,貼近了說:‘老爸,城裡首長給你的信放在哪啊?’‘嫪們兒’立刻用撥浪鼓指指身旁一個女看護。女看護應一聲‘哎’,就去一邊的小櫃子裡找出一個大夾子,從中掀開一頁唸了起來……總裁對‘嫪們兒’說:‘放心爸,咱這就去辦!’”

“就這樣,我們集團與橡樹路的老首長又接上了關係。這是上個九月的事了,看看吧,才一年的時間,事情就辦妥了。‘嫪們兒’一年裡最看重的就是九月,他對總裁說:孩兒,九月是一年裡準備熬冬的月份,也是積攢東西的時候,無論什麼性命,這個時辰裡都急著哩!他還說九月裡扶乩最靈驗,算什麼準什麼,以前所有的大事,都是在九月裡扶乩定下的……說起來你會不信,就連跟你們雜誌合作的事,也是‘嫪們兒’扶乩時定下的——那會兒他說:集團得找幾個說話的地方了,買賣做大了,萬事不求人,有自己說話的地方才行哩!總裁就準備了一個長遠計劃,將來逐步往傳媒上發展,先是在旗下掌管幾家雜誌,以後有機會還會開幾家電臺電視臺——到時候想說什麼,直接使用自己的傳媒就行……你看‘嫪們兒’一點都不糊塗啊,他真是個料事如神的人……

“那天趁著他還清醒,又是難得的九月天,總裁要求他扶乩。女看護哄著他,他不幹,再哄;就這樣,費了好勁兒他才搖搖晃晃站起來。大水池邊上有個專門做這事兒的房間,裡面上了香,有一股怪怪的氣味。女看護進門後又再次上香,咕咕噥噥說了半天。‘嫪們兒’接上咕噥的時候,兩個女看護就準備東西,在一個方板子上灑了一層細沙面,然後又拿來一張籮面的籮,上邊還卡了一根筷子。‘嫪們兒’嘴裡唸唸有詞,手搭在籮上,又讓兩個女人扶住它,一動不動。兩個女人這時臉上冷冷的,瞪著一雙大眼。這時另一邊傳來一陣陣貓頭鷹的尖叫,兩個女人胳膊亂抖起來。那根筷子劃在了細沙上,劃出了一些亂亂的痕跡。這樣過了半個多鐘頭,兩個女人不抖了。‘嫪們兒’一雙眼睛死盯住沙土上的亂痕,然後對在總裁耳朵上嘰嘰喳喳說著。總裁眼瞅著天花板,嘴發出:‘嗯、嗯……’我們都知道,整個集團的一些大事,就這樣定下了!這開始讓我以為是一種迷信,後來聽總裁一說,才多少明白了一點。總裁離開大宅時對我說:‘你以為怎麼?那些城裡的首長聰明著哩!他們為什麼從年輕時候就喜歡嫪們兒?就因為他身上有通達鬼神的手藝哩!別聽他們嘴上說,真正的唯物主義不多,誰不信這玩藝兒還行?那就離倒黴不遠了!我告訴你,你聽我的,要趁著年輕,趕緊跟嫪們兒學!學!’總裁話是這樣說,可我心裡明明白白:這是一種天賦,是天生的本領,原本是誰也學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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