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徘徊和苦念,橡樹路,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5>1</h5>

陰曆九月之後,很快就要迎來一個冬天。在這樣的日子裡,這個城市的某一些人會牽掛起遠方的行者——凹眼姑娘,呂擎陽子,莊周,許艮……有一個人走得最遠,他就是蒼白青年。這個人將永遠不會歸來,因為他嫌“東部太熱、太擠”,所以“願來世降生在/寒冷的西邊/那個貧瘠的高原”。一個出其不意的時刻,我悄悄踏訪了他的東部居所,在那個神秘的大宅裡傾聽過業已消逝的聲音,彷彿看到大廳一角坐了兩個悲傷的人——他們正在訣別。這分別前的最後一次深談,卻是悄無聲息。總之這是人世間最沉默最令人心碎的交談。這場交談不久,一個人將打發另一個人上路,從此一去不歸……

這個冬天來臨之前,我獨自抵禦著陰冷和抑鬱的襲擊,在陰陰的城市街巷裡徘徊。有時我到橡樹路,去看望四合院裡的老人。呂擎的母親很少說話,她常常端坐那兒望著我。這雙眼睛依然親切和熱情,像湖水一樣清澈……離開老人的房間,我一個人在呂擎吊了沙袋的那個廂房裡待了很久。從這個視窗望去,橡樹路上一段最美的景色映入眼底:一處老舊的別墅,紅色磚牆已經變成了蒼黑,只有潔白的木柵欄漆得簇新;四周是女貞樹,小葉黃楊,還有剛栽了幾年的雪松;濃綠的草地上,噴灌器在忠實地工作;一個穿了紅褲子的少婦從木柵門走出……我在沙袋上擊了幾拳,感受著發痛的手指骨節。屋裡被呂擎搞得亂七八糟,到處堆放著考古學書籍、古錢幣和動植物標本之類,還有采來的一些岩石:花崗岩、正長巖,有很多氣孔的熔岩、石英斑岩,因受大氣應力作用而變成紅褐色的熔岩、霏細玢岩、風化細晶巖、方解石和扁桃形輝綠岩……這一切正待整理和標記。這裡再準確不過地說明主人雜亂無章的思緒,還有他急躁而廣博的渴求、搖晃不定的人生追索……一個接近四十歲的人,心上失去了秩序意味著什麼?

每一次離開呂擎的小屋,那種亂七八糟的堆砌都長久地壓在心上。它使我目光恍惚,思慮重重……陽光輕軟無力地投射在街道上,人行道旁的草葉無精打采。路邊的木槿竟然旱得開不出花來,紫荊也半死不活。雜亂的地毯草中間夾雜了一些顏色深一點的莎草,結出了小得可憐的籽兒。這些植物只要離開了橡樹路,沒人會好好照料它們……路經一座體育場時,在圍起的鐵網前待了一會兒,想意外地看到小鹿。沒有。這兒正在進行一場鬆鬆的足球賽。近年來這種賽事常常讓人熱淚漣漣,彷彿生死攸關。實際上是踢一個牛皮縫成的圓球……網柱上貼了一張治療性病的廣告:這個城市到處如此,以至於使人納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那麼多下身出了毛病?“性病也比那些唯唯諾諾的小官人深刻多了”,我想起了陽子這句不倫不類的比喻。

回家不久即接到馬光的電話:李貴字被人殺了。時間是上週二,人死得奇怪:作案者使用了一條長筒尼龍絲襪……“現在正加緊調查,有關部門還下了一個檔案,要‘重拳出擊保護企業家’。”馬光的口氣冷噝噝的,“黑社會啊……人發了財日子也不好過……綁架的事在這個城裡接二連三,如果不按時送錢去,他們真會‘撕票’的。”

半下午時分有人敲門——竟然進來兩個穿制服的人,面孔肅穆,其中的一個還拿了高壓電棒:這東西據說是致命的玩藝兒。領頭的鐵青著臉:“我們要問問李貴字的情況——能否提供一點線索?”我在心裡罵道:我已經不上班了,還不讓人清閒。我說:“找馬光吧,他讓李贊助過討論會。”

“什麼討論會?”

“好像是‘鬥眼小煥’後面那個討論會吧……”

黑臉人捧著本子一一記下,旁邊拿高壓電棒的那個年輕人不懷好意地看著小狗麗麗。麗麗這時候被威懾住了,略微低著頭,伸著舌頭,看著腳下的一點水泥地板。它不敢看這兩個人。那個年輕人往前走了幾步,目光有點不懷好意。我想他大概是想試試那根高壓電棒吧?這傢伙敢動麗麗,我就會迎著鼻樑給他一下。

“他跟女人有什麼關係嗎?有沒有第三者插足之類?”

我差一點把李咪給供出來。我搖搖頭。

李貴字的死耐人尋味。那幾個兇手竟然使用了女人的長絲襪。他的死極其悲慘,卻不禁讓人惋惜。不知李咪聽了這個噩耗作何感想。李貴字曾是那個大學裡最富有的一個畢業生,不久前還插手了那場軒然大波。他經常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領到學校,向其介紹不求上進的女大學生。他出錢給人到歐洲旅行:“簡單得很,到歐洲轉一圈,去荷蘭看性事表演……”他甚至公開鼓勵那些老年學者誘姦女生—— 一個老教授竟在餐桌上聽傻了眼,以為是大白天遇見了鬼,當他終於聽明白這個昔日的學生正在有條不紊地誘導自己時,差點背過氣去。李貴字外語極差,現在卻大談“德語國家”和“英語國家”的區別,咧著大嘴說:“那都是些什麼‘皮袍’(人民,the people)啊!”說到李咪就使勁嘬著嘴:“那是最優秀的女‘皮袍’……”有一次遠遠看見陶楚到學校食堂打飯,就議論橫生:“這麼碩大肥美的玩藝兒,有人也能捨得下……”

這傢伙死有餘辜。

<h5>2</h5>

在這個下午,我正蹲下跟麗麗對話,看它灰濛濛的眼睛、溼漉漉亮晶晶的鼻頭,突然電話響了。我抓起電話,還沒等發出一聲“喂”,那邊就是一陣狂笑……我的心一下涼了半截:鬥眼小煥。

好長時間沒有聽到這個狂放不羈的聲音了。我剛說了一句“你……”對方就問:“怎麼?想不到吧?我總是一下出現在你的面前!”

我支支吾吾,不知該怎樣迴避和搪塞。

他的語氣十分興奮:“這回是最重要的事情啊!也許我們倆的好運來了。不過這隻有當面才說得清——我現在就過去好嗎?”

我遲疑著。因為不知是什麼事情,所以還是猶豫:“……不過單位上,我想……”我一邊拖延一邊想著怎樣甩掉他。

“什麼事情也不如這個急,你還是等我,不的話我們今天晚上都不用睡覺了——我們得連夜討論這件事。”

這一下我絕望了。沒法拒絕,拒絕了白天拒絕不了晚上啊,而且他會一直纏住我!他肯定又要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糊弄我,纏著要和我討論……我不能不說這是一種特殊的痛苦。沒有辦法,我只得閉閉眼睛說:“那好吧……”

放下聽筒,我像一個被打敗的公雞,垂著頭在屋裡走來走去。麗麗怔在了那兒,目光裡充滿了同情。我摸了一下它的腦殼,回到裡屋坐下。這時我才想起剛才忘了問一下他在哪裡打電話,離這兒有多遠,因為我不知這種等待需要多久。這樣想著,簡直煩透了。每一次鬥眼小煥的到來都讓我如此不安,讓我痛苦。

那一次討論會給我留下的創傷還記憶猶新。我有時問: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瞧他擠著一對小眼睛,一瞬間就能生出無數的念頭,彷彿在千方百計地、變著法兒顯示自己有多麼低劣和邪惡。可他又熱情烤人、放蕩無恥而且出人意料地聰明;他的想象力總是十分特異,說實話,這一切對我也多多少少有點吸引力。比如說他可以妙語連珠地談上半天,還時不時地添上幾個黃色字眼……每當我阻止的時候他就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砰”地一放水杯罵道:“偽君子,偽君子。”我是“偽君子”,他就是一個赤裸裸的流氓。我們之間是一種互補關係嗎?當我們不得不待在一塊兒時,看上去真是天下最糟糕的一對。

回憶與之交往的這些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幾乎每個階段他都要染上一種新的毛病。記得前一段他愛說某某名人是他父親的學生,或者乾脆就是他本人的摯友;而最近這一段他又嫉妒成性,用成噸的言詞詛咒對手,造謠從不臉紅……該結束了,這種奇特的、畸形的友誼。

正在我滿腹憤懣無處傾瀉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哈哈大笑和雨點似的敲門聲。真的來了。我從門鏡裡看到,這傢伙在門前一抖一抖地走動,顯得比往常更加瘦小;他的身邊仍然是那個高大的、有點拙訥的小玲:據他介紹這是一個沉默的、近乎啞巴的超級天才,“石破天驚哪!”——他這樣形容小玲的才華。實際上那不過是他的一個僕人。也許是小煥的那份機靈和狂熱、那股近似瘋狂的勁頭令對方著迷吧?

我剛拉開門的插銷,鬥眼小煥就一下推開了,哈哈笑著,伸手指著我對小玲說:“這個傢伙比地老鼠還難掘啊,他平時一直悶在洞裡啊!”

他一坐下就找茶杯。他到了一個地方差不多從來都是自己動手搞吃搞喝。我怕他抓亂和弄髒屋裡的東西,就趕緊給他倒茶。他又喊“餓了”——差不多每次喝茶都要吃一些小點心,想學洋人習氣。屋裡沒有點心,就找出了一點小寧的椰蓉餅乾。他讓一片給小玲,小玲搖搖頭——這個大漢臉色紅潤,眼睛大而專注,像一個甲亢患者。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為了儘量縮短我們會面的時間,我開門見山問:“有什麼事情?我還有別的要做。”

小煥嘻嘻笑,然後猛一板臉:“想不到吧?我是來和你商量經商的!”

一塊石頭落了地。我當然不會經商。

“你還在那個雜誌社裡混?”還沒等我回答他就一拍桌子,“愚鈍哪!什麼時候了還這樣捱日子?快些行動,快伸手抓住你的歷史!”他把五根手指伸得很開,猛地抓成了一個拳頭——就那樣抓住了“歷史”,然後大嚷大叫:“你處在這樣一個轟轟烈烈的時代,居然還能待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裡。快到人流洶湧的大街上去吧!快,去划動你時代的雙槳!”

鬥眼小煥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豪情煥發,並達到一個頂點,這會兒站起來甩動胳膊,“不瞞你說,我準備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找出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和經濟中心,開展我的計劃;我決心做多方嘗試。這個時代需要第一流的智慧啊!我琢磨著,咱倆才是一對好搭檔不是……”

“小玲和你不是好搭檔嗎?”

小煥笑了,看看小玲,故意逗他,像刮鼻子似的用手在他的眼前點劃了一下:“你說呢?”

小玲往後縮著身子,溫順得像只小羊。

小煥手掌翻飛,口中的點心渣屑不斷地噴出,我不得不小心地躲開。“嘭、嘭、嘭,一陣狂轟亂炸!說到底搞經濟搞戰爭都是一樣的,天才就是天才……”

我說出了李貴字剛剛被尼龍絲襪勒死的事。

“那個狗蛋!”他聽了大罵,“見他的鬼去吧,嘴大拳頭小,等著讓人打得滿地找牙吧。不過那人還算厚道,算個好人——可惜就是太蠢了一點!”

一句話讓我驚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讚揚李貴字的人品!

“總而言之,他這個人還是不能適應時代的。算了吧,我們不來這一套高頭講章了,還是談點實際的——你有多少錢?”

他問過後大氣不出,咄咄逼人地看著我。這時候我才發現,他那對鬥雞眼是何等尖亮,又是何等貪婪。我簡直不敢迎著他看。要不是他提出了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我會撲嗤一聲笑出來。我轉轉目光說:“很少,很少的一點錢……”

“多少?”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聯姻後老公失憶了

張萬予

驚蟄

懷愫

高手下山:五個師姐太寵我

魔術本師

神拳

老舍

穿書後我又穿回來了

懶就

校草獨寵!首席魅少太強勢

諾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