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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歸 來</h4>

<h5>1</h5>

目光所及,好像一切都隨著天氣涼了下來……屋裡的兩隻龍蝦如果不是因為氣溫的關係,那麼就是因為一年來的打鬥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只垂著一對大螯,弓著腰,長鬚偶爾挑動一下。有時它們雖然還會把大螯架到一起,卻不再動作——彼此都在硬撐。麗麗長時間地沉默。平時讓它這樣安穩是很難的。我喜歡它這副乖孩子的模樣:兩隻前爪按在地上,爪子和兩臂之間有一道令人入迷的深紋。我按一下它的胖爪,它就低頭看看,然後抬起困惑的眼睛。它正像人一樣思念,思念遠方的行人?他們出發時選擇了一個冬天,那麼歸來呢?

從莊家回來後,我告訴梅子:挽留失敗了。她立刻沉下臉,許久才說:“是啊,只要跑了,只要生了那樣的一顆心,就再也回不來了。”整整一天我都在想一個既遙遠又切近的旅途,想許艮那樣的獨行者——我多次看到原野上那些揹著背囊、全身烏黑、兩眼悽愴的漢子。他們都是一個人在走。是的,獨行者往往是流浪漢中的精華,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一些貨真價實的人物。我渴望聽到許艮的訊息。從許老身上我進一步明白:他們不僅在浪跡的時刻,即便在出發之前也是獨身一人。或許那種朝夕相處僅僅是一種表相,是臨時遷就的結果,是軟弱與費解,是不足以道人的幸福和其他——最終的結局是,屬於他的那個宿命般的時刻一到,一條蒼茫無盡的長路就在眼前鋪開……他們談論著九月的恐怖/談論一個期待和一個歸宿/當上天降下了白色的粉末/那是揮灑碾碎的時光/野地的平民開始收集柴草/像鼴鼠收集一粒粒食物/長河上那支冰封的桅杆/正翹首遙望一個人的獨行……

一陣敲門聲伴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多麼怪異的聲音啊,我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擱下。是莉莉和埃諾德,兩個人笑吟吟地擠進來,進門後挽在一起的手仍然不願鬆開。麗麗狂吠起來——而它在平時從不這樣,它幾乎對任何人都友好。我勸止了麗麗。我對他們說:“請坐吧。”可是莉莉仍然挽住了埃諾德的胳膊。他這會兒戴上了中國老式小圓框眼鏡,鼻子那兒好像受了點輕傷。他用闆闆的外國腔叫著我,我的名字從他的口腔裡掙扎出來,一下變得擦痕累累。

我給他們倒茶。莉莉接過茶吹一吹。滿屋裡都是一種低劣的香水味。這個常常吹噓魚子醬和泡泡浴的姑娘,周身塗滿了劣質香水。我這時才為餘澤感到慶幸,慶幸一次合情合理的丟失。莉莉開始說明來意:他們要結婚了,這一次是來報喜兼告別的——婚後埃諾德就要結束學業,領她到大洋彼岸去了。我隨口說:“嗯。領走了好。”

莉莉戳一下埃諾德,“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中國呢!”

她提前把自己當成了外國人。在她喋喋不休的時候,我內心裡開始檢點自己是否有點褊狹——我發現自己主要是為那個不言不語的餘澤而憤慨。是的,我在替那個旅途上的朋友難過。因為沒有辦法,這無論如何還是一種傷害。那種關於性的現代開放理論在我這兒不通,我寧可做一個第三世界固執的老趕,寧可朝拜孔子。埃諾德起勁兒地說著中國俚語,莉莉則不停地“皮袍、皮袍”,像那個李貴字一樣。

<h5>2</h5>

這是第一次鋪上銀霜的日子:一開門就看到了地上的一層,勻細之屑需要仔細辨認……也許就是它預示了小小的異常——誰想得到這一天對我和朋友是如此重要呢?一大早吳敏就來了,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呂擎他們回來了!”

我大喜過望地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剛剛?”

“昨天,昨天才……”吳敏喜不自禁地搖頭,“他們現在都在我們家躺著呢。三個人把背囊一放就好好睡了一場。我做了飯,他們只吃了一點點,一放碗筷又睡著了……呂擎是第一個醒的,他馬上讓我來找你……”

我們跟上吳敏急急地走了。

梅子在路上不斷地問著吳敏什麼。這是我們這些朋友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他們比原定計劃好像提前許多日子返回了,這讓我覺得有點不同尋常。

四合院裡的老棗樹垂著頭,像在沉睡。廂房裡沒有一點聲音。儘管我對眼前幾個人的情形有所預計,但進了廂房之後還是吃了一驚。三個人歪在一個很大的地鋪上——好像這地鋪是許久以前就搭好的,只不過從沒注意罷了——旁邊堆滿了一些雜亂東西,摞著背囊。三個人衣衫的顏色與破舊的東西混在一起,難以分辨。他們被人驚醒了,這時一塊兒抬頭看我們,每個人都兩眼通紅。這使我有些後悔:不該冒冒失失闖進屋裡。瞧這三個人啊,好像沒有洗過臉——不,我在有些暗的光線下又看了幾眼,這才發現一張張臉是被太陽曬得青一塊紫一塊。他們比我上次在山裡看到的模樣更慘了,一個個瘦得厲害,一雙手黑乎乎的。只有一雙眼睛還像過去一樣熱烈和熟悉。他們打著哈欠坐起來。

梅子和小寧在一旁看著,驚訝得嘴巴一時合不攏。首先是陽子大聲叫著“嫂子”,走過來時卻握住了我的胳膊。幾雙手握在了一起,粗粗的硌人。有一隻手上有那麼多傷痕,上面是發紫的大疤,這是餘澤的手——我同時發現他的嘴角那兒還有一道剛剛長好的傷口……都來不及細說什麼,都沉浸在歸來的喜悅之中。眼前這些人已經忍受了可怕的磨損,這會兒到了補苴罅漏的時刻了。他們的背囊裡裝滿了辛酸,這一趟長長的跋涉或是告一段落,或是剛剛開始……

呂擎坐下來,說了一句:“我們往南翻過一架架大山,跨過林河就再也走不動了……”我想問到底為什麼,可他顯然不想在這樣的時刻說下去。我想肯定不是因為體力出了問題,也不會是其他,最大的可能是已經無法在大山裡立足……我知道在旅途上出現任何預想不到的艱難都不讓人驚訝。沉默了許久,餘澤慢吞吞說下去:“我們從上次分手以後還是一邊打工一邊往前走。因為接下去還要走呢,我們得仔細做好準備……可惜那裡沒人相信我們幾個。有人甚至認為,我們比那些無惡不作的犯罪團伙還要危險呢。他們驅逐我們的勁頭很大。這讓人感到莫名其妙。他們連我們拍照片記日記都要干涉,特別是發現我們在讀一些艱深難懂的書之後,更是一天也容不下我們了……”

餘澤語焉不詳。他的話還是讓我想起了那些日子,想到了那次與“大腕”一夥的爭鬥,特別是想起了那個年輕的盲人……陽子在一邊流淚。這個樂觀的小夥子可是從不灑淚的啊,這會兒嘴角一下下抽著。我只把手按在他的肩膀那兒。呂擎哼一聲,陽子立刻不哭了。旅途上的呂擎一直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主心骨、一個威嚴的兄長。當呂擎轉身時陽子才小聲說道:“他一個人離開了,如果他回來得早一點就好得多……”我有點吃驚:“呂擎?他去了哪兒?東北?”陽子委屈地點頭。記得我們上次分手時呂擎說要順路去尋許艮——可這並不算順路啊。

吳敏開始為大家倒茶、取吃的東西。幾個人一起坐在地鋪上,我們三口以及吳敏都是一副傾聽的樣子。餘澤介紹情況:“那次我們被關了四十多天,你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怎麼對付我們。有人甚至想給我們動用酷刑……你看陽子後背那兒……”陽子歪著身子躲閃,最後還是讓人給撩開了衣服……後背那兒有一塊很大的瘢痕。餘澤說:“他們專打那個地方,化膿了又不給上藥……好長時間陽子只能趴著睡覺。後來他們這一夥又跟城裡聯絡,把事情搞明白了卻不放人,因為折騰了這麼久折騰不出東西,心裡不甘。他們汙衊我們串鄉走戶偷東西,還有‘流氓活動’,最後要沒收物品,強行驅逐……那一天我們幾個人離開山口時有人還放槍威嚇。真是可怕的惡棍……”

這對於吳敏和梅子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她們相互看著。大家一陣沉默。氣氛太壓抑了。呂擎察覺了什麼,鬆了一口氣,笑笑說:“反正我們走了這麼久也該回來一次,需要上上補給了。還有,陽子想人也快想病了……”

陽子這才露出一絲微笑。

餘澤說:“反正那會兒都特別想家——想這個破爛城市。他和陽子,我是說他們兩人都有個挺好的盼頭,他們跟我可不一樣。”

他的話讓我稍稍吃驚——可他對莉莉還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幾次想告訴莉莉的近況,告訴她很快就要成為埃諾德的老婆了,不久前甚至還來跟我告別呢。可我不忍說出。餘澤的話讓我懷疑他似乎已經知道了,問了吳敏,才明白逄琳昨天晚上已經告訴了餘澤。我心裡一陣感動。看吧,最終還是一位心慈面軟的老人比我們更為果斷,及時地送去一個艱難的提醒。我拍了拍餘澤的肩膀:“不必難過,遲早都會這樣的。”

餘澤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大家很長時間一聲不吭。

<h5>3</h5>

在幾個人沉默的間隙裡,我注意看著呂擎。我發現他本來就瘦削的臉龐變得更加稜角分明,一雙眼睛沉得嚇人。我不知他是否見到了許艮。顯而易見,老人的突然離去,還有莊周的出走,都進一步催促了面前這三個人的遠行。男人的奔走就是這樣突如其來,有時真像風雨驟至。可雷鳴電閃之後馬上會是晴空萬里嗎?從氣象學上講,每一場風雨的來臨皆有緣由,如冷溼氣流低氣壓之類……他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城裡發生了不少事情,如李貴字的死,鬥眼小煥的雄心,莊周的歸來,一些奇案和傳聞……一切都在變幻和衍生,無休無止。呂擎很快問起了陶楚,我告訴像過去一樣,她對許艮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那個無憂無慮的許魯高考又一次失敗,照例毫不在乎。還有李貴字——這個人死得很慘。我發現在回答這些的時候,他除了自語一句“許艮”,然後即不再詢問。

吳敏招呼梅子一塊兒去做飯了。

我們也許該開一個像模像樣的宴會來迎接他們。瞧瞧這幾個滿是傷痕臉色黧黑的人吧,因為長期跋涉心身俱疲,蜷在那兒。這是一些不會失敗也不會勝利的人,如今已是稀少物種。我問起了那個年輕的盲人——大家立刻沉默了。我知道他們像我一樣難過。那個盲人在夜色中能夠像兔子一樣飛奔,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不會相信!他的身世和遭遇令人難忘。這是一個貧窮和絕望的精靈,永遠飛翔在黑暗裡。因為這個話題的緣故,空氣凝固了。為了打破這種沉悶,我問起了其他,特別是那個為山裡孩子募捐的計劃。

陽子立刻說一句:“當然!”

呂擎看著窗外。那兒是橡樹路上重重疊疊的綠樹,它們在上午時分映出了陰沉的影子。他轉過臉說:“那些人以為把我們趕走了,事情也就完結了。其實一切才剛剛開始呢。我們還會做下去。我記得林蕖說過一句:去看看吧,只有親自看過,才能知道誰是那片大山的敵人!是的,我現在要用‘敵人’這兩個字了……蒐集圖書,捐款,這些具體的事情一輩子也做不完,先要從一點一滴做起。這一路上我們仔細規劃過,有了許多聯絡人,有了重要的居住點,認識了很多山裡朋友,這才是實打實的收穫啊!我們第一次覺得原來的計劃太空蕩也太大——有點大而無當——為什麼非要去東北和大西北呢?不,有許多亟待去做的事情就在南部山區,甚至就在眼前的橡樹路。我準備找林蕖一起商量……”

他可能察覺自己有些衝動,正說著就戛然而止了。

餘澤在背囊裡翻找出什麼,原來是一個花名冊:“看吧,一切都記在這裡了,這些就是我們聯絡的人,是我們的‘堡壘戶’!”

那三個字令人為之動容。對於一個長途奔走的人而言,這些山裡人家意味著生存和喘息……在一場漫漫跋涉中尋到了許多朋友,這本身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僅此一點,這場奔走就是一次勝利。我問他們何時返回那裡,呂擎點點頭,說如果以前只是憑衝動和不安走出去了,那麼這以後就是回到踏踏實實的泥地上來,做一些又具體又耐久的工作。這些工作並不一定在遠處,它們是隨時隨地都有的,關鍵是能堅持、有恆心—— 一個人只要真的想做,哪裡都足夠做上一生……我還是第一次聽呂擎這樣說話。是的,他突然發現自己要尋找的那一切並非藏在杳渺的蒼涼中,也沒有隱在深林大漠裡,它甚至就在眼前的橡樹路。要承認這個,也許需要雙倍的勇氣……

終於有了與呂擎單獨相處的一小段時間。我想證實長時間的一個猜測,想知道他離隊的那些日子究竟做了什麼。我原以為他會尋找許艮和榿林的,因為這兩個人一直鯁在他的心裡。我擔心榿林會向其吐露莊周致命的隱秘——我並不希望如此,因為那個夜晚莊周泣血般的述說已經讓人揪疼。我當然不會原諒那種出賣的行徑,可是我也明白,他正在耗上一生,給予自己最嚴厲的懲戒。我當時暗中許下一個保證:今後,除非是莊周自己說出這些,我將永遠不對他人言及。

呂擎的回答讓我鬆了一口氣。沒去榿林那兒,而是去了東北,一個叫栗子溝的地方——原來許艮出走之前,他還是設法將老人遺落的那封信交還了,因為他不忍心讓老人日夜焦灼。那一次許艮十分感動,就對他說起了“魚花”和“慄樹溝”。一個念想就這樣埋下來,讓旅途中的呂擎難以壓抑探訪的衝動。

<h5>4</h5>

“我準備只花上五六天的時間,哪怕只看一眼栗子溝也好。我需要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對我太重要了。因為我就是不能明白甚至不能原諒一個兩次扔下家室的人,不能理解他為什麼這樣冷血。如果三四十年前他心一橫離開了妻子還算勉強,那麼今天再逃就不能讓人理解了:他有了後代,他扔下的是兩個人……我坐火車一路不停,只顧往前趕,最後費盡了周折。當初我們交談那些的時候,大概都想不到有一天能在栗子溝會合吧。

“就像做夢一樣,這一天真的來了。要見老許艮可不容易,他究竟藏在了哪裡?我費力找他的時候,腦子裡不斷想到這些年來學校裡一些人對他的各種議論和攻擊。有人對他第一次逃離還是不能原諒,說這個人可真下得手去啊,能撇下自己的髮妻——想想會是多麼心硬的人!這樣的人我們大家都要小心啊!他們認為當時學校裡受衝擊最厲害的人都能忍受,那把火還沒有燒到他呢,他倒嚇得跑了!這說明該人多麼自私膽怯、無情無義!這樣的人做出什麼事情都不要吃驚!所以這一次許艮的不辭而別,在一些老人來看並不算特別離奇,正好證明了以前的推斷。

“我對這些議論雖然不能完全否定,可奇怪的是心裡一直想為他辯護。要辯護就得有理由,我的理由還不充分。我認為其他人沒有權利議論他與陶楚的關係,因為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別人並不知道。至於在動亂年代裡是否一定要留下來接受侮辱,那就更不一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人就是不能忍受,不能挨;有人可以忍受一切,另有人一有機會就會跑開。說到底這是一種追求自由的精神——許艮當年能一口氣跑開,去一個地方過自己的生活,多麼了不起啊!我佩服的正是這一點、不能理解的也是這一點!說真的,那時大多數人都有條件跑開,因為並沒有人捆住他們啊,是他們自己用一根無形的鎖鏈把自己捆住了。每個時候都有一種時髦,當年就是大夥兒一塊兒狂熱,一塊兒活過來死過去。而只有許艮是個例外,所以說我欽佩許艮啊!

“我想和他討論一個書呆子才關心的問題,就是自由的問題。我們那時候沒有自由,有了卻會扔掉……這一路上找他太難了,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因為我得按時返回南山。坐了那麼久的火車,最後在一個邊遠小鎮下了車,像當年的老許一樣,在鎮上的一家油條店吃了早餐,然後就打聽一個叫慄樹溝的地方。令我奇怪的是多少年過去了,那個鎮子和那個油條店還在,好像一千年以後還會有似的。這倒不錯,真像一種夢裡相會。可是那個慄樹溝就不好找了,不是因為它改了名,而是因為它太小了,鎮上人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在一個小商店裡見到了一個喝零酒的老人,老人用煙鍋比劃著,說那個地方在哪兒。我問有多遠,他說那遠了去了,你得走上一天一夜才摸得著它的邊……

“就這樣找啊問啊,三天就過去了。第四天我總算找到了一個只有三兩戶人家的地方,滿是老樹,當然還有不少栗子樹。這些人家說前些天是來過一個城裡模樣的老人,不過這人沒怎麼停下就走了。我又打聽魚花和尼姑庵,有人就給我指了方向。我先是在魚花家的老屋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木頭屋子,除了屋頂的草換過不久,其餘都黑乎乎的。上了鎖,沒有人。幸虧我在老屋這兒徘徊得久了一點,因為正準備走開,突然近處的一片灌木被搖動了——我驚訝抬頭,卻見一個老人——不是別人,正是咱的老許艮啊,他活生生地從樹叢裡走了出來!

“我一聲大喊擁上去,一下抱住了他。奇怪,他不像我這麼激動,仰著滿是胡碴的臉看看我,只‘唔’了一聲。原來他剛剛從魚花那兒回來。就這麼,我們在木頭屋子裡住下了。吃飯,深夜不眠,交談,爭論,一口氣過了兩天。他告訴我:魚花真的入了尼姑庵,他一直勸她回來……可能是說來話長吧,他一時沒有講得更多,只說再等等吧,也許她會回來的。他的樣子有些憂愁……我談了他不辭而別在校園裡引起的騷動、特別是陶楚母子的痛苦。因為我忍不住,還是說出了人們的普遍看法。我說出了幾個致命的詞彙:逃離、自私和無情……老人低頭吸菸,頭壓得越來越低。後來他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油燈,額上鼓起了青筋——我馬上有些後悔了……他就這麼盯著,盯著,有些惡狠狠地把頭扭向小小的黑窗,幾乎是向著野外喊道:‘我不是逃離,我是回來!看到這個木頭房子了吧?這就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我走的前一天一夜沒睡,在紙上寫了幾個大字,因為用力把紙都劃破了!我寫的是——我不安!我行動!我反抗!我生活!’”

“……他這樣喊了幾嗓子,接下去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只有風攪著樹和草的響動傳進來,像是對他的回應。這就是那個夜晚。許艮這幾聲大喊我一直沒忘。他是急了,他急於喊出來,喊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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