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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說不定會領上帆帆逃開的,逃得越遠越好!”

岳母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隨之口氣變得冷肅了:“我相信。不過好在帆帆聽話,別人領不走她——老嶽身邊的人誰也領不走!”

“如果是銘心刻骨的愛,最後誰也擋不住!”

“嶽貞黎是戰火裡鑽進鑽出的人,和你爸一樣,死都不怕,別說這點家務事兒……”

這場談話就這樣結束了。整個過程中,我內心裡一直有個強烈的感受,就是在橡樹路上,一些人超乎尋常的頑梗;還有,就是我一直站在嶽凱平的立場上,為他深深地鳴不平。我完全能夠想象他此刻的處境,他的痛苦與憤怒,還有無法言喻的那些哀傷。我在想他駕馭飛機在高空盤旋的時候,俯看大地的那一刻會想些什麼。那時他是一隻雄鷹,他在展翅高飛啊。是啊,一個在藍天上翱翔的生命,怎麼會忍受這樣的羈絆。

<h5>3</h5>

不久即發生了一件讓嶽貞黎痛心不已的事情,就是嶽凱平的復員退伍。本來是蒸蒸日上的軍旅生涯,就這麼突兀地終止了,給嶽貞黎來了個措手不及。兒子的決定事前並沒有與父親商量過——事後嶽貞黎瞭解一下才知道,部隊首長已經百般挽留,但兒子態度極為堅決,簡直無法通融。他在兒子身上寄託了多少希望啊,一個優秀的飛行員,馬上就要接任大隊長的前夕,卻自作主張離隊!他的未來突然變得不堪設想——很長時間父子兩人幾乎不再說話,更不討論這個問題。退一步講,嶽凱平退伍後進一個大機關還差強人意,可奇怪的是他從部隊回來就待著,頗為悠閒地和一幫朋友來來往往。嶽貞黎終於忍不住,問他將來準備幹什麼?兒子的回答是:“我還沒有想好。我會自己解決的——早晚找一個職業餬口。”

梅子一家幾乎無一例外地為嶽凱平感到痛心。他們顯而易見與嶽貞黎持同一觀點。“聽聽,‘找個職業餬口’,這個混蛋!”岳父竟然罵了起來,這出乎我的預料。岳母說:“這個凱平讓老一輩太失望了,他這是破罐子破摔。”梅子與他們的認識稍有不同,她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她認為沒有任何東西比愛情更值得珍惜,只不敢在父母面前公開表露這種觀點。她暗地裡對我說:“他那麼愛她,愛不成,其他當然也就無所謂了!”一個如此的愛情至上主義者,真對我的胃口啊。是的,看來我當年苦苦追求的人,就是擁有特別的質地啊,這在一個實用主義盛行的時代,是多麼少見的一種美質。

也就是凱平在橡樹路上游遊蕩蕩的日子裡,我們之間開始了一段密切的接觸。他好像主動地接近我,我也到他那兒去。他們家住在一個大院的邊緣,屬於院中院。那兒有全城為數不多的大橡樹,有一塊大得令人吃驚的空地,不知是主人故意保持環境的原生狀態,還是疏於管理,反正這塊很大的空地上雜草灌木叢生,只在中間踏出幾條小徑。一些城裡少見的翠鳥竟然落在石榴樹的枝條上,讓我一陣陣好奇。院內有一座三層灰色樓房,樣式一看就知道出於很早以前的洋人手筆,如今稍稍陳舊的樣子不僅沒有頹敗感,反而更加顯示出主人的優越生活。離它五十多米遠處是一座小了許多的配樓,它的顏色偏向淺黃。當我站在空地上端量的時候,正好從那座小樓裡出來一個女子,她朝這邊瞥了一眼就轉到樓的另一邊去了。那個俏麗的背影馬上讓我想到了帆帆。

這座獨體樓因為體量大而居住的人口太少,再加上四周樹木高大,總給人一種陰陰的感覺。整個的一樓除了接待廳之外,主要就屬於嶽凱平一個人——除了臥室起居室,還有自己的一間不大的書房。嶽貞黎的活動空間在二樓以上,那裡有他的辦公間、書房和不大的個人會客室。二樓光線好一些。那個書房裡的書比一樓的少多了,二者品種差異明顯:二樓的主要是政治經典,人物傳記,歷史書籍之類;而一樓的極為豐富斑駁,雜七雜八簡直什麼都有。我沒有上過三樓,據說那裡是秘書室——實際上秘書只在一二樓止步,三樓嚴格來講只有帆帆可以上去,她在那兒整理一下資料,順便打掃一下衛生。只要是凱平回家帆帆就很少來主樓了,除非是嶽貞黎叫她來。一隻又肥又大的狸花貓懶洋洋地從配樓出來,站在空地上看了一會兒兩隻追逐的蝴蝶,然後就往這邊走來了。

嶽凱平也許閒得有些寂寞吧,我每次到來他都顯得十分高興,熱情地招呼我喝茶,然後又一起到書房去。看得出他有多麼喜歡這間書房。這兒有一套精裝的地質學家傳記,它讓我愛不釋手——“這是你的專業啊,我記起來了;你如果喜歡,就送你好了。”他真是慷慨。我趕緊謝絕了。我發現凱平的居室和四周的一切仍然充溢著軍人氣息:被子疊得四四方方,一切物品都極為規整。我喜歡這樣的作風。在我以前的那段野外地質生涯中,已經多少養成了一種軍人的幹練風格,我甚至想:如果我們一起到野外去搞地質考察,兩個人一定合得來。我當即邀請他去東部平原,並向他講了自己出生地的一些情況。誰知他的神情一下變了,轉臉望向窗戶,兩眼在配樓那兒一閃又慌慌地移開。我這才記起,帆帆就來自東部啊。

有一次來這兒,雖然提前約定了,進門時凱平卻不在。這讓我與嶽貞黎不期而遇。說心裡話,我對這一輩人總有一種特殊的心結,在他們面前頗不自然。他給我某種強大的壓力,這來自心理上或其他方面。在他看來我是兒子的朋友,於是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另一邊的人。這令他不安,他的不無敵視的目光讓我一下就感覺到了。一米八以上的個頭,稍稍發胖,威嚴難以消除的額頭和下巴。頭髮白了一多半,但整個人保養得很好,一種過人的體能和意志摻在一起,讓人很容易就感受得到。長期以來權力給予的過分自信,還有令人厭惡的自我中心主義,瀰漫在四周的空氣中。他撫著胡碴觀察我,沒有一絲長輩的慈祥。我相信他平時就是以這樣的目光看著凱平的。

“你岳父,哦,一個了不起的同志啊!”

他話語不多,一開口卻讚揚起了另一個人,一個離我好像十分遙遠的人。他分明知道我與岳父的不睦,我們之間的爭執——他是我們家的常客,當然什麼都瞭解的。但我不知他是否想聽聽我對一個棘手問題的意見,而且我那麼樂於痛快淋漓地說出來。我不能容忍一切在兩性情感方面強加於人的威權。我厭惡這種威權。

“戰爭年代……根本沒有想過還有今天。唉,一轉眼的工夫,你們都長大了……”

我等於被再次提醒,進一步注意到與對方之間巨大的、不可消除的鴻溝。這可不僅僅是什麼代溝——是什麼,我暫時還找不到合適的比喻。只覺得有一種少見的憤懣在心底泛起,這情形與岳父在一起也曾經出現過。我剋制著,因為我不便表露什麼。

正這會兒,一個苗條的身影出現了,她故意側著身子,想飛快地從客廳這兒閃過,但嶽貞黎卻將她叫住了。啊,她回過身來了!我看到的姑娘滿臉羞紅,兩隻眼睛像星星,又大又亮。是的,我只得拾起一個最蹩腳的比喻,因為當時真的想到了夜空裡明亮的星辰。這是一個讓人一眼就可以記住的女子,從身材到面龐再到氣韻,一切都非同凡響。無須再說什麼了,我一下知道了她就是帆帆,也明白了嶽凱平的選擇。同時我在這一刻裡還預感到,這個院子裡發生的一切決不會簡單了結的。

“這是凱平的朋友,也住在橡樹路。”嶽貞黎向她介紹我。

“不,我岳父住在這兒,我自己的家在城東邊一點……”

這種解釋在我看來並不多餘,它非常必要。我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想要強調,我不屬於這個地方。我還想說自己來自東部,就像帆帆一樣:你也是我們東部的人啊,瞧你多麼漂亮!你本來就不是這裡的人,你是海邊上的、東部平原上的人。

我和嶽貞黎、帆帆正在客廳裡,門響了一下。凱平回來了。他在門口往裡瞥了一眼,“唔”一聲就轉身走開了。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一端,我知道他進了那間書房。接下來都沒有話了。帆帆的臉色更紅了。嶽貞黎輕輕咳著,離開了。我問她:“老家還有什麼人?”她臉上的紅暈立刻褪掉了,回答的聲音很沉:“只有一個奶奶,去年去世了……”

我不再吱聲。一個孤單的女孩,被人從更孤單的老奶奶身邊領到了這裡——來陪伴一個權高位重的男人。老奶奶在最後的時刻見到了自己的孫女嗎?我沒有再問……

凱平還在書房裡等我。

進門時凱平放下手裡的書,一抬頭,讓我看到了焦灼的眼睛和滿臉倦容。這是烤灼的結果。這兒離心火愛火苦思之火太近了。果然,他已經難以承受了,接下去告訴我的一件事就是:他正在找一個住處,昨天終於找到了,可惜房子太小,這麼多書擺不下……

“搬走?”

他點頭——除了搬離這裡,還有工作的問題,凱平說他的一個戰友正為自己聯絡一個公司,也許一切很快就會安頓下來。他的口氣裡有一塊石頭落地的放鬆感。看得出來,這一段時間他都在忙這些事情。

我還是問了一句:“你父親同意嗎?工作的事兒,還有——搬走?”

“他不說什麼。起碼我搬出這裡他是高興的。”

“他放心?”

“我在這兒他不放心。”

“你準備放棄了?”

凱平犀利的目光掠過我的臉龐,轉向窗外配樓的方向。他再次回頭看著我,那目光讓我一下就讀懂了:永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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