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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不相信這個錦衣玉食的傢伙會住進這樣一個地方。太簡陋了,地段也差極了。幾乎可以說是貧民窟。這是城東棚戶區內的一座小小的青瓦平房,只有兩間半,院子小得頂多有二十平方米,其實只是一個過道而已。可他對這個環境特別滿意,說他就是相中了這個圍牆小院的,多麼安靜啊。是的,我這才注意到這裡真的沒什麼嘈雜,死寂無聲。不,仔細些聽,會聽到遠處有收破爛的叫聲傳過來。但總的看這裡還好,像是一個隱居之地。沒有人會找到這兒,就是告訴別人一個詳細的地址,要找來也相當困難。他把許多書籍拿過來了,這是他最喜歡的東西。他有相當充實的閱讀生活,這一點我們一樣,無論怎麼忙亂都離不開這種日子。簡單至極的行李,就那麼幾床綠軍被,臉盆茶缸等洗涮用具,像生活在帳篷裡。這種生活氣息也讓我喜歡。

“你父親來過嗎?”

“怎麼會呢。”

“你不準備告訴他住在這裡?”

“暫時不想,他也不感興趣。”

他沉默著,掏出一支菸吸上,還遞給我一支。他過去是討厭這種嗜好的,如今自己卻沾上了。我早就戒掉了,這會兒願意陪他吸上一支。“你可能也察覺了,有一陣我想跟你到平原上去,和你一塊兒幹——你不是去那兒搞了一片園子嘛;後來知道你遇到了麻煩,這才改了主意。”他大口吸菸,被嗆得咳嗽,就揉掉了。是的,我以前還想過,他可能就是為了去東部才與我主動接觸的,但後來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現在看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倒因為他的這個打算而格外感動,因為他的所有選擇都不會是簡單的衝動,他願意和我在同一片土地上勞作,這也算是一種極大的信任。我說:“可惜那裡正在結束……不過總還有別的辦法。我不會長期悶在城裡的。一個人在外邊做慣了,就很難在城裡待下去。”

凱平一陣感慨:“我早就該走開了。可惜等明白過來已經這麼大了。時間給白白地浪費了……真可怕!”

“我們羨慕的是你能在天上飛,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啊!你現在還想飛嗎?”

“有時候想。不過我飛得再高,還是有一根線牽在老爹手裡——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其實我不是一隻鷹,我不過是一隻風箏。他在地上控制我,想讓我飛多高就飛多高,想讓我往哪裡飛就往哪裡飛——有時候我急得硬是要拽斷這根線,恨不能一頭栽下來。你能想到我當時的心情有多麼惡劣……”

我知道他又在想帆帆。是的,梅子說得對,當一個人無法去愛一個人時,其他的一切也就算完了。破罐子破摔?算是說對了。摔,摔個稀里嘩啦。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結局。可是沒有辦法。摔,摔個粉碎。我心裡對凱平無比憐惜。

我一直忍住了沒有問的一個問題,就是他與帆帆在多大程度上取得了默契?我們知道,這種愛不可能是單向的,但這裡面同樣有個對方的回應深度——我百思不解的是,如果帆帆像他一樣堅決和孤注一擲,為什麼就不能採取更為果決的方式呢?比如說——你們要到哪裡去?東部嗎?是的,那裡是一個廣闊的天地,你們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我和帆帆都是在那裡出生的,那裡的粗茶淡飯足以養活你這個橡樹路上的小子!問題是你和她的決心有多大……我終於試著問道:

“帆帆願意你搬出來嗎?”

“她?當然!她怎麼會眼看著我在一隻老鷹爪子下邊掙扎呢……”

“也就是說,她也下了鐵定的決心?”

凱平眼裡立刻泛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淚光:“你說呢?”

“我……說不好。我總覺得,只要她的決心足夠大,一切也就不成問題了。”我這會兒甚至想從頭訴說我與梅子當年經歷的那場波折。人世間有什麼會比愛的力量更大?它將沖決一切,什麼都不在話下。還虧了是一個戰士、一個在天上飛翔的人呢。可是我沒有把這種疑惑說出來。

“你以為我為什麼搬到這兒?就為了等她!我要在這裡等她,兩個人在這裡會合,然後再一起遠走高飛。我的一個戰友在西部有片農場,我們要去他那裡!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從得知你那兒不行了時,我們就在做這個準備,打另外一個譜。這是我們倆最大的秘密,你千萬可不要透露出去——特別不要跟梅子一家說,他們會告訴我父親的……”

原來是這樣!這有點出乎預料,不過也並不特別讓我吃驚。也許這與我內心裡的那種倔勁兒更為吻合。早該這樣幹了。我心裡為他們高興,並認為這一天一定不遠。“帆帆能和你這樣合計,我真高興。她在老家沒有親人了,正好可以跟上你遠走高飛。只要她的決心足夠大……她離得開那個大院嗎?”

“我們早就說好了。我在這兒等她。一些必要的東西會一點點挪到這兒來,我父親現在什麼都不知道。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沒什麼破綻。如果暴露了也就麻煩了,以我老爹的能量和脾氣來看,他會想出各種辦法阻止我們,他有這個能力……”

我暗暗想了一下凱平的整個計劃,知道它意味著什麼:徹底背叛養父。把老人一個人扔下,這稍稍有些殘酷了。可又沒有任何辦法。顯而易見的是,父子兩人從情感上完全破裂了,破鏡已經無法重圓。這肯定是一個緩緩積累的過程,一個一點點完成的家庭悲劇。我可以想象作為一個父親,一個對兒子傾注了多半生心血的老人,將來會走入怎樣的苦境。他沒有其他的兒女,他的愛是沒有雜質的。

“我在等她。已經等了這麼久,再等一年兩年,時間再長也不怕。我會等下去……”

“既然要走,為什麼不早一點?這樣拖下去只會是一種折磨!”

“當然是折磨。可是沒有辦法!那就折磨吧!老寧……”

凱平望著我,嗓子有些沙啞地喊了幾聲。我這次分明看到他的眼膜上有一層淚花。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這時覺得他所面臨的一切,遠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得多……

<h5>2</h5>

從凱平的孤屋離開,我的眼前總是閃動著那張激越的臉龐。“那個小崽子搬走了!”嶽貞黎很快對岳父一家說。梅子回來敘述了那個憤憤的場面,然後說:“很怪,好像嶽伯伯像掉了一塊心病似的,只生氣,不難過。”我說:“你說得對,生氣和難過並不完全是一回事。”梅子問:“凱平去了哪裡?他沒有找你告別嗎?”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沒,他也許找了個差事吧,以後會知道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梅子在橡樹路的一個超市裡看到了帆帆——當時她正和另一個小夥子在一起買東西,那是岳家的炊事員田連連,他介紹了帆帆。梅子回來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她呢。真的可愛,多漂亮的姑娘!怪不得啊,她和凱平倒真的像一對兒,他們一起再合適沒有了——嶽伯伯怎麼那麼固執呢?這一來要毀了兩個年輕人。我看出帆帆並不愉快……”

她說這些的時候,我心裡正想著那個身居孤屋的英俊青年,想著他望眼欲穿的等待、他心中那個大膽的計劃。這是一個出逃的計劃,同樣是一次飛翔的計劃。人哪,有的一生都在窩裡蜷著,直到終老;有的卻要衝天一飛。對任何人來說,這都需要不少的勇氣。這種飛翔是極具危險的,但卻不能沒有……我從那座地質所走開,進而離開那個雜誌社,在許多人眼裡都是足夠冒險的行為,今天看一切正在接近岳父不祥的預言。但我需要為此而愧疚嗎?這不可能。

一箇中年人必有這樣的經歷:打掃慾望的灰塵,裸露出冷卻的內質。那兒沒有熱情,無動於衷,最後連自己也變得陌生起來。厭惡自己,厭惡這種狂妄和自傲,厭惡尋尋覓覓和晃來晃去的那麼一股勁兒。

我在城裡曾有一個無話不談的朋友,他在作出重大抉擇的沉重時刻,竟然未透一點口風:突然離去而且再也沒有歸來。另一個大學的朋友曾經和一夥人帶上背囊結伴遠行,歷盡艱辛,至少在外面度過了兩個徒步行走的冬天。他們經歷的那些奇怪故事,絕大多數城裡人聞所未聞——這些人的行為除了在自己的親屬和朋友之間引起一陣驚詫之外,其他人連看都不看,而且根本就不想知道。這個城市早已度過了事事好奇的年代,習慣了冷漠。別說走開了幾個毛頭小子,就是再大的事兒也不理不睬:鬧市區的一條馬路上軋傷了一個女孩,血流不止,她的同伴捧著受傷的頭,長時間跪著懇求過往車輛幫她把傷者送往醫院……

那幾個朋友跋涉歸來的那個下午,我第一眼見到他們的場景至今難忘:幾個人紮在地鋪上,遠看就像一堆又破又髒的布。他們和背囊擠在一塊兒酣睡,流出了口水。據說他們要尋覓“苦難”,這一回真的是如願以償了。一路的疾病、貧困和寒冷加在一塊兒,把他們折磨得夠慘的,真有九死一生之慨。

這個城市有著各種各樣的角落,相互之間簡直是天壤之別。就在我看過旅途上歸來的朋友不久,還隨當時所在的雜誌社朋友光顧了另一個聚會。那個晚上踏入一個門廳時,立刻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人間幻境。這兒奢華嚇人,狂生美女相攜,鮮花美酒堆成了山。我在這座城市裡二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夜晚。一個惡少結著一條古里古怪的領帶,手上的白金戒指閃閃發光,挽住一個紅毛姑娘,踉踉蹌蹌奔過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不會相信這個土裡巴嘰的城市還有這樣一群無恥的傢伙。他們每個人都想嘲笑世界,卻忘記了自己才是地道的小丑。男子手掌翻飛,口若懸河;女子扭扭捏捏,嗲得可怕。他們都想學外國人,一會兒聳肩一會兒攤手,英語單詞說得磕磕巴巴。一個躬著身子走路的傢伙不無自豪地說:“瞧我長了個歐洲小駝背……”這兒是淺薄鬼得勢的地方,他們模仿西方人,連舉止都要抄襲。一位小個頭男子端著香檳一路旋來,那模樣就像一個急於性交的公狗。他搽了濃重的髮蠟,頭髮出奇地光順,像套了一頂又小又圓的黑絲帽——整整一晚上他都想與雜誌社的頭兒婁萌搭話,不斷地瞥著她身邊的多毛青年馬光——今晚就是馬光把我們領到這個鬼地方來的……

在這個瘋癲的角落,個個自命不凡,連發育不全的人也在斜眼看人。幾個人在一旁討論“海濱松林別墅”、“私人遊艇”、“石頭音箱”……只聽他們談話,還以為個個擁有億萬家財呢,實際上只是一些寄生蟲。錙銖必較的年頭已然過去,貧窮的時代卻遠遠沒有結束。這就是我們糟糕的、令人尷尬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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