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小 城,無邊的遊蕩,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5>1</h5>

那時候還沒有我。我們一家住在小城的一座深宅大院,突出的標誌是一棵棵繁茂的白玉蘭。提起白玉蘭,外祖母就要流淚說:“你爸什麼都錯了,他只做對了一件事,就是讓你媽趕緊收拾東西,把重要的東西捆成一個個包裹,天一黑就扔進西拐角的院裡。那兒住了一個老女人,孤單了一輩子,不知為什麼身上有了一點功德,上級對她客客氣氣。她會為我們保管好這些東西的,混亂時候過去再取回來。你爸覺得風聲不對,因為大搜捕在三天前就開始了。都怨你媽和我,我們都不信那些人會到這裡來。結果所有像樣的東西都被他們搜走了,你爸也是這次給綁走的。後來儘管還回來一部分,可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外祖母說這話時望著窗外。我能感到她心中的痛苦和悔恨。

在我懂事的時候,媽媽領我偷偷進城看過那個宅院,還有白玉蘭。那不是開花的季節,鐵青色的院牆好像存在了一百年。讓人費解的是上面拉了一些鐵絲網,栽了玻璃瓷片。顯然它被派了別的用場。我們從院前轉到院後,看到後邊的小門被開啟了,有人正吆吆喝喝往外抬破碎的磚石。裡面好像在改建什麼。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街道拓寬,大宅院被拆毀了一半;再不久,剩下的一半也被拆去一些。白玉蘭連根刨了。可是我總覺得這座府邸連著我的魂靈,全家的魂靈。只要一走入這座小城,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在舊址那兒轉悠。我想嗅到空氣中遺留的白玉蘭的香氣——什麼都沒有了。腳下是鋪得平平的柏油路,這條路拓寬了,成了一條重要的商業街,路兩旁全是小販們掛起的各種各樣的招牌。有的小販還當街掛起了一排排衣褲,一些奇裝異服:一條腿的褲子,需要穿在長褲外面的短褲,薄如蟬翼的小花衫,綴了奇怪圖案的女性內衣,填了海綿的超大乳罩,拴成一串的奇怪健身設施……喧鬧一陣高過一陣,賣黃色光碟的商販沿街吆喝,再也不需要賊頭賊腦游來游去了。

整個城市像中了魔症。在稍寬一點的街口上,時不時會看到圍攏的人群:他們大白天張燈結綵,伴著一陣陣音樂又跳又叫……一切是這麼陌生。這還是那座小城嗎?就在這兒,當年驅逐了我的父親,我的全家,並奪走了一座開滿白玉蘭的府邸。可就是這樣一座小城,除了放逐的羞辱,竟然還有另一種魔力,它一次又一次把我吸附過來。有時我會覺得這裡到處都滾燙燙的,到處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掌在撫摸我。這是歲月之手吧?

我身負背囊走在街上,有人用生分的目光看著我——它提醒我來到了另一群人中。我為什麼一次次走進這個地方,這海角一隅?每一次走到這裡,我都不由得要這樣詢問。這兒留給我們一家的痛苦記憶太多了。我要說,我裡裡外外的傷疤都與這座小城有關。

可是我難以告別它。直到今天,我夜裡還要夢見那一棵棵白玉蘭樹。

走在大街上,已經很難判定那些樹的具體方位了。一個時代的痕跡很容易就會抹掉,而且當年的創造者和見證人都在死去。某一天,那個讓母親和外祖母激動不已的大人物、父親當年的戰友,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在這裡——他從南方返回這座小城了,帶著驕傲和欣慰,一種居高臨下追懷一切的姿態,被一幫人簇擁在這座小城街巷上——東看西看,兩手抄在軍大衣裡。他慈祥溫厚,時而出語評點:

“那兒是什麼?那兒又是什麼?原來可不是這樣啊!”

他似乎什麼都知道,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他的小城之行整整轟動了多半年,多少人在談論他,談論他過去的故事,他氣宇軒昂的樣子,他乘坐的車子,前前後後簇圍的那些俊男浪女。他以小城締造者的身份出現在這兒,構成了一股衝擊波。他的腳踏在小城裡,踢起了土末,踏傷了我們的面板。

我發現母親、父親、外祖母,我們家所有人,每時每刻都在牽掛小城。我們的心並沒有離開它啊。而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穿著軍大衣在這兒晃來晃去,讓骯髒的車輪去碾軋小城的胸脯,之後又回到溫暖的南方,去那兒盡情享受了。他是勝者,勝者可以隨心所欲。

有人口口聲聲要維護真實,可是從來沒有信守諾言。對他們來說只有假惺惺的憐憫,然後就是殘忍地毀壞。從一段美好的時光到一座城市、一位少女、一片樹林和一段清澈的河流,什麼全都一樣,都要毀壞。可怕的結局是逃不掉的,因為我們遇到了極其虛偽和粗魯的、喪心病狂的一夥。

轉了一圈還是走到了父親的小城。老天,這裡像命,像根,像一個故事的結尾,像神靈之手悄悄刻下的一道深痕……小城,我在走近你還是離開你?我是你的兒女還是你的敵人?你難道只在記憶裡、在傳說和夢幻中存在過?難道除此而外你真的是一片空白嗎?可是你如此真實地據守在大地上,喧譁,焦憤,憂傷,破損,像一株頂破土皮的小苗,在這個角落裡屈辱地長了一千年。

街道上已經擠得水洩不通,無論排成長串的汽車怎樣鳴叫,人還是越聚越多。有獎銷售宣傳車的高音喇叭正不停地呼號,短短的百米街道竟然有四五處在搞高額有獎銷售和摸彩,獎品小到一塊肥皂一個彩色氣球一束花,大到一套住房一輛進口轎車。先是一些體面人圍上去,然後連衣衫襤褸的人也圍上去……不斷有爆炸似的吵叫從人群裡爆出,另一些聽到就旋風一樣湊緊了。大街上還有更神奇的玩意兒:真人做服裝廣告——她們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一下,穿上各種豔麗的服裝站在門口,乳房高聳,髮髻奇特,上面綴滿了金光閃閃的飾物……有人走近了嗅一嗅,伸手撫摸一下,換來一聲淒厲長叫——可那人剛一躲開,她又像雕塑一般不動了……街上人指點著,議論起來妙語如珠。賓館、旅店、小酒館、小夥食鋪和咖啡屋,一下子擠滿了街側;到處都是嘶叫的音樂,是傾盡最後一點力氣的歌手和花枝招展的女人。這些姑娘們好像是從四面八方突然被召喚出來的,個個妖冶逼人,風騷潑辣,用睥睨的、憤憤的眼神盯著行人。有一個戴黑眼鏡的傢伙長得奇醜無比,卻在光天化日之下挽住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在她耳垂那兒親得咂咂有聲……像黑棺材模樣的大摩托車喘息不止,越來越多,全都是走私貨。這兒不愧是一個走私的良港——怪不得婁萌和馬光盯緊了這個地方。

這會兒我如果在人群中突然發現婁萌等人,一點都不會吃驚。這是他們的小城,他們的節日。馬光曾經吹噓說,他玩得最自在最得意的地方之一,就是這個海港小城:“那兒的夜生活,一點都不比大都會差……”

<h5>2</h5>

街上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狂喊,接著警笛響起來。這種突然湧出的巨大喧譁使好多人止步。一些警察推擁路旁的人,讓他們閃開。一會兒一輛進口轎車開來——車頭上綁了一朵很大的綵綢,一個蓬頭垢面的傢伙一手按在車上,一手握拳揮舞……那輛綵綢車就隨他緩緩開動,一個人在旁邊喊:“最高獎——被他得了啊……”

中獎的傢伙顯然是個瘋子,或是中彩後變瘋了。那麼多人跟著這輛彩車和這個瘋子,像渾濁的水流一樣順著街道往前流淌。警察在前面開路,不斷把擠到車前的人撥開。有一個老人挑著一擔杏子,不知怎麼碰了彩車一下,那個瘋子竟然像老鷹一樣向老人撲去。幸虧彩車繼續向前移動,人群緊接著跟上,把老人擋在了後面。

人流湧過去之後,我才發現身後是一個漂亮的酒吧,門前站了一個姑娘,渾身散發出濃烈的麝香味,正向我招手。她旁邊的男子臉色發青,毛髮濃烈,眼睛一翻一翻,讓我覺得熟悉——我在心裡叫了一聲:馬光!

“哎呀,老兄!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伸手撥開那個女子,大步躥上來。我發現他已經喝醉了,搖搖晃晃,指著我對那個女人說:

“這是一個偉大的人!”

姑娘哈哈笑。

“笑什麼笑?快叫大叔吧!”

他的興頭高漲起來,直到拉拉扯扯把我擁到小酒吧裡,這才冷靜下來。我問他怎麼變魔術一樣鑽了出來?還在籌建那個大廈嗎?馬光聽了最後一句立刻吐了一口:

“操!”

他的目光回頭尋找什麼,大概在找服務員,一邊問我:“回來多久了?好好玩過嗎?你們這兒也不是過去了,可不要太保守。老夥計,我們生在了一個美女如雲的時代啊!”

他說這話時,突然變得那麼嚴肅,嘴唇上沒有刮掉的幾根鬍子奓了起來。他告訴現在經常來這個小城了,因為這裡終於有了公司的“總代理”……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用暴烈的嗓子喊了一句,裡面立刻應了一聲,接著走出了一個僅有一米五左右的小姑娘:穿著超短裙,濃妝豔抹,兩個眼睛大得出奇,顫顫悠悠站在那兒。

“這是我的秘書。”

我吃了一驚。女秘書坐在旁邊,像馬光一樣,端起一杯加冰的白水……這是我碰到的世界上最難喝的一種酒和飲料。但我還是把它喝下去了。我吃了幾塊點心。不記得多久沒吃東西、沒喝一口水了。我抬起頭,看著這個裝飾得不倫不類、到處貼滿化纖材料的“高階酒吧”。老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臉色蠟黃,搽了口紅和厚粉,留了長長的小拇指甲。女老闆與馬光之間不斷飛眼,伸手打一些奇奇怪怪的暗號。我看不明白,我現在對這個小城的一切都有點稀裡糊塗。

我覺得馬光臉上全是晦氣,疙裡疙瘩一點紅潤都沒有,眼睛有著明顯的陰影,一看就知道是這座小城新興的夜生活把他毀了。他過去也常常通宵不睡,但還沒折騰成這副樣子。那時候他在婁萌面前規規矩矩,兩手垂著,像打敗了的公雞耷著雙翅,眼睛盯著自己的腳趾。今天他已經完全放開了,談到婁萌主持的公司,他說:“我們前途遠大,我們的顧問光正省級就有好幾個呢,當然,沾你岳父的光……”他看著我,又看懶洋洋像個傻瓜似的女秘書,擠擠眼:“老兄不必為難了,我們會想別的辦法找到那個老財東的,不一定非要透過凱平不可,是不是?”

我把杯裡剩下的最後一點酒喝掉,提起了背囊。馬光硬是攔我再坐一會兒,“時間多麼快呀,一晃我們倆……我還忘了問,你急火火趕來幹什麼?”

“閒逛逛嘛,舊地重遊。”

“好啊……”他吐著濃濃的酒氣,“有工夫見見老會長就好了……”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在火影練吸星大法

三服

吾妹千秋

木秋池

秘境3:迷失的絕世秘藏

冷娃

大佬他又開掛了

月色遙

官路梟雄

小鬼上酒

南北朝那些事兒:劉裕拓跋珪卷

雲海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