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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談會上。原以為那個鐵石心腸的女醫師也會到場,想不到她沒去。”

“求求你了!再不要這樣講,千萬不要……”

她在乞求,口氣卻非常嚴厲,硬是打斷了我的話。

“可我不能忘記那個孩子——你知道死去的孩子是誰,你也親眼見過他。他是當年我們那個小茅屋惟一的鄰居,是老駱夫婦的寶貝兒子!這之前他們已經夭折了一個……駱明就像我的孩子一樣。你知道嗎?他和你、我,都是果園子弟小學的學生啊,我們來自同一個母校:當一個需要另一個伸手拉一把時,她卻拒絕了!嚴菲,我不明白你,我害怕你——如果不是我們面對面坐著,我會把你想象成一個多麼可怕的人……當時你為什麼不能把他抱在懷裡,盡己所能搶救他的生命?!一個孩子就這麼完了……”

嚴菲渾身都在打抖。後來她突然雙手擊打起桌子,大聲嚷叫著阻止我:“那天你該在醫院,老天爺真是選錯了人;老天爺應該讓你當個醫生!我敢說這是他的錯,天哪,你沒在病人身邊……”

我也迎著她吼叫:“幸虧沒在,那樣我會把你扔到樓下!我現在只聽老師和同學的,這就夠了,這就夠慘了。很多小同學、還有那個女教師,當時都給你們跪下了,你們這些黑心腸!”

嚴菲伸出兩手:“不是這樣——完全不是這樣啊!我沒看到有人下跪,真的沒有……”

“你沒看到?那麼你也沒聽到喊‘救救他吧,救救他吧’——連駱明自己那會兒也喊‘救救我救救我’,你都沒有聽到?!”

嚴菲臉上的兩道長淚停止了流動:“我真的沒看到有人下跪——我也許只聽到呼喊,也許連呼喊都沒聽到;因為我們整天聽的都是這種聲音、滿耳朵都是——到處都是喊我們的……他們喊,急得團團轉,這是病人和病人家屬;我們這輩子聽呼救聲已經聽得太多了,我們疲塌了——你不在這個行當也就不會相信,那天我真的沒有聽到、更沒有看到……”

我那個時刻的臉色大概可怕極了——她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立刻叫了一聲,退了一步,倚在牆上。我往前走一步,不知為什麼把手伸出來——我想揪住她身體的某個部位去推搡,猛力揪住了她的衣服……

“你,你——天哪——”

她破開嗓子喊了一句。

<h5>4</h5>

在這陌生的、野獸一般的嘶叫聲裡,我的手越抓越緊。後來,當這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時,我才去看她的眼睛。就在我們的目光觸碰的一瞬,我的雙手立刻軟了……我在她的肩上撫動著:

“你變壞了……”

我的手垂下來。

我坐在那兒,頹喪極了。

好長時間我們都一聲不吭。她在大口喘息,大概剛才被我嚇壞了。但我心裡對自己的粗暴卻沒有什麼自責。她也在努力平靜自己,說話時聲音發顫,只是她在盡力掩飾,不讓我看出。她說:

“你怎麼說我都可以,我也承認不再是當年的菲菲了。我不會纏住你講‘昨天呀怎麼怎麼’……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你也要聽聽,因為你該知道我一個人是怎麼活過來的,活得有多麼難……”她的兩手插進衣兜踱幾步,注視了我一會兒,突然又說:

“算了,不必再說了。用不著告訴這些年的經歷了,因為要說起來太多。我還是一句也別說吧……”

我看著她,搖頭。

她垂下眼睛:“因為即便我一句不說,你也會想得明白。你該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剩下我一個人了,你走了,這兒什麼都沒有了。你想想吧!那多麼可怕,那些日子啊,我一輩子就毀在那些日子上了——那些日子你在哪裡?你是我的什麼?當然,算了……爸爸、媽媽、祖母,當時誰都幫不了我。後來我就變成了另一種人,變得越來越壞,變得什麼都不怕了——我長大了……我也不願長成後來的我啊,可是沒有辦法,因為我長不成你;我要遠離小時候的那個我——不這樣我就會被吃掉,連一點渣子都剩不下——你知道嗎?你只知道逃到山裡,什麼也不會知道!”

她的嚷叫沒有使我動心。因為我的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個可惡的院長,還有場醫為我描繪的那個可怕的韓立。我認為一切肯定比我預料的還要壞上十倍,我的朋友不會誇張什麼。就是這麼一幫糾集一起的渣滓,埋掉了駱明!當然,我同時還想到了那個小蕾……我兩手的骨節又開始脹得發疼,耳旁交錯響起兩個孩子的呼告。在這呼告聲裡,她的任何辯解和譴責都輕如鴻毛,甚至不能引起我一絲的諒解和同情。我鼻子哼一聲:

“就為了活,為了可憐巴巴地活,去找一個醜陋的、一文不值的院長,太噁心了。他只要給你一點剩飯,你就不管噁心不噁心了,什麼都能忍受……”

嚴菲那雙大眼看著我,使勁咬著雙唇。後來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冷,狠狠地在我臉上掃了一下,“請你不要再提他,也不要侮辱我。”

“這不是侮辱,如果是事實,就不是侮辱!”

“無論如何,都是侮辱……”

嚴菲久久捂著臉。後來她像個孩子那樣仰臉看我,嚷一聲:“求你不要再提那個人了……”她一句說完就伏在了桌上。很長時間,彼此都一聲未吭。這樣過了許久她才站起,看了看屋門,大概猶豫著是否要離開。她最後在門邊站住了,聲音那麼幹澀:

“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聽得進,所以算我白說了……我只想告訴你,在我們這個地方,一個人就像粘在蛛網上的一個小蟲,再有本事,只要是被粘住了也就完了,怎麼掙也沒用。一個醫院也不是那麼簡單,十幾年市裡派了幾次工作組,一點辦法也沒有。醫療事故該發生還是發生,從來沒真正處理過失職的人。相反有些被撤職查辦,甚至被逮捕的人,倒讓我懷疑是否公正,讓我一直都懷疑。比如說,五年以前這裡發生了一件事:一個病人給掛錯了吊瓶,死了——這樣的事兒在我們這兒要搪塞過去也很容易,可由於死者家屬是省裡一個領導的遠親,就不得不認真追查。出事那天一個大夫正好進了病房,他只說了一句:‘怎麼掛了這種藥啊?’他一喊,值班醫生說你喊什麼,臭毛病!後來值班醫生把藥換過來了,可是已經晚了,人不行了。醫療事故調查時,那個事先發現用錯藥的人當面不敢講,背後亂嘀咕。有一天他被另一個大夫叫到了屋裡,說要談件事情;誰知剛進了屋,門就被鎖上了,接著傳出了撲打聲。等人們叫開門一看,那個人已經倒在地上,耳鼻流血。他已經致殘,一個耳朵聾了,一隻眼睛也瞎了。打人的那個大夫從桌上拿起一把刀,說對方出於奇怪目的,一進門沒講幾句話就持刀撲來,他這是‘正當防衛’。當時沒有一個證人,誰也搞不清。這個案子在司法部門轉了兩年,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你現在還能看到一個拖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的人,他常在醫院門口的那條馬路上走來走去……你可能也聽說了那個韓立吧?他就是打人那個大夫最好的朋友,誰都知道他們的特殊關係。所以司法機關,更不要說別人了,沒有一個敢往深裡追究。現在讓一個人致殘、讓一個人不再張口,是件很容易的事……”

她說這些的時候口氣顯得那麼平淡,好像只是在談一些非常普通的、早就習以為常的小事。

“前些年混亂,我們這裡有幾個大地方來的專家——他們都是以前作為支援人員來的。當時我們醫院內科手術只能做盲腸切除,連胃大部切除都做不了。這樣的手術只有新來的專家才能做。醫院裡從那時起就形成了兩支隊伍:一支是坐地派,一支是外來派;坐地派根基深,抓行政;外來的有業務優勢,分別當了室主任和副院長。外來的屬於領導層。後來越來越亂,兩派鬥起來時,那個副院長——就是全市最有名的專家,突然死了。他死在一個小黑屋子裡,身上沒有一點傷,穿得乾乾淨淨躺在那兒,什麼原因也查不出。折騰了不知多久,有人才發現他的後腦那兒有一枚釘子,釘得很深,血跡全擦淨了,又讓頭髮蓋住,所以什麼也看不出。誰都明白這是‘坐地派’乾的,可就是查不出,直到現在還是一個懸案……現在你明白了吧,明白我生活在怎樣的環境裡。看起來大家都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拿著聽診器,可你不知道就是這些人裡面有看不見的野狼在躥,它們真想捉住你,你就逃不脫,真的是這樣啊……”

我聽得毛骨悚然。可我不懷疑她的話……是的,因為我對面的這個女人就被野狼給捉住了,她正被一點一點吃掉了、消化了……

我一閉上眼睛,腦海裡閃動的就是那個喧鬧的海邊夜晚——分手之前的每時每刻……所有的場景都像昨天剛剛發生。頭頂星星閃亮,我用力看著菲菲夜色裡的雙眸,這小鹿一樣的眼睛。我吻著她。芬芳的氣息環繞了我。喧鬧,火把,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海潮;後來是嗚嗚的泣哭,她在我耳邊泣哭,淚水正打溼了我的臉頰……海風撫摸我們。我們緊緊相擁。海風洗去了我們的淚水。在河灣,我們遊得很遠很遠,像兩條魚。她從蘆葦叢中游來了,發出了奇怪的聲音。水流又把我們推開。一個刺蝟從河岸灌木中跑出,像皮球一樣滾動……四周真靜,流星劃過,露水滴在臉上。

我睜開眼睛,往事立刻飛逝得無影無蹤。

“請原諒吧!我就是為了取得你的諒解才到這兒來的……”

我搖搖頭:“你該去請求那些小同學,請求死者的父母……”

“不,我不是說這個;我不會為這個請求你——我是為別的……”

“為什麼?”

“為我……我請求你原諒我,原諒我……”

“為什麼?”

“因為我——我還在想著你!”

“……”

“請你原諒我,原諒我好嗎?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會請求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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