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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倒好,這樣的人還會落網嗎?這樣的人從來只有一個下場,就是自己收拾了自己。這個人活得真痛快,就是心太狠了點兒。”小煥東瞅西瞅:

“那個柺子告訴我你回了城裡。我心裡有數,他是騙人哩,想調虎離山。他哪裡知道我最摸你的脾氣,你在這裡等著賣地呢……”

最後兩個字把我刺了一下。我心裡的厭惡陡然增大。

他又問:“見到武早啦?”

我沒有回答。他自言自語:“那是一個鬈毛瘋子,一頭公羊。我知道這麼說你又要發火啦,我可不怕你發火。老夥計,你對我翻臉的時候可不算少。想一想吧,你都用什麼話刺過我?我不記仇。你誹謗過我。那種惡毒的語言只有你才說得出來。這一方面表明你有很高的想象力,有才華,另一方面也表明你是一個最瞭解我的人——我心裡常常想,我和老寧是一對棒打不散的鴛鴦啊……”

最後一句讓我哭笑不得。我瞥了瞥那個在一邊哆哆嗦嗦、激動不已的半語子,心想你們才是一對“棒打不散的鴛鴦”呢!

“你看,我們倆初中時候就是同學,有一段還是同桌,記不記得?”

我實在想不起了。因為那時的小煥沒什麼出色之處。我只記得他是全班最髒的一個,總是拖拉著兩淌鼻涕,下雪天就穿著一雙很大的蒲草窩,拖拖拉拉地走,褲腳異常肥大,總是遮去蒲窩的一大半;他的父親在一邊昂著嗓門一喊,他就跑起來。他的父親先是在園藝場裡做一個不太重要的負責工作,後來就調走了。小煥一家也遷走了。記得他後來回憶起自己的父親,竟然莫名其妙地說:“一個偉大的人哪,有偉大的性格!”還說:“我作為一名高幹子女……”大家聽了一陣發愣:他怎麼算是“高幹子女”呢?

我知道小煥到這裡完全是找消遣來了——而我也並非不需要這種消遣,只不過想更好地觀察一下,想看看一個墮落的傢伙又有什麼新花樣、能走多遠?當小煥與我說話時,半語子就在一邊看著,滿懷欽敬地盯著主人,又同情地看我一眼,目光在我們兩人臉上掃來掃去;時間長了,大概也覺得有點無趣,一個人轉到了一邊,從寫字檯上摸起一本書,看著看著竟吟哦起來……小煥很快注意到了半語子的閱讀,屏住呼吸,用眼睛向我示意。

一瞬間只有那個奇怪的聲音在屋子裡震響。它節奏分明,抑揚頓挫,但無論如何也聽不清讀了些什麼。

小煥皺著眉頭,嘆息一聲:“他多麼好地再現了、再現了那一刻的激情……”

<h5>3</h5>

小煥談起我城裡的那些朋友,心情鬆弛下來。他一個一個評價、議論,問他們這些年的近況、有什麼作為、與我來往密切否。我不接茬。小煥不知為什麼說著說著大罵起來,用語之粗魯令人大吃一驚:他一個個挨著罵了一遍,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全加了上去。小煥罵得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在屋裡走動,激動揚手,滔滔不絕。那一瞬間他真的變得才華飛揚了。我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力量刺激了他,使他變得如此大氣磅礴、妙語連珠?再看看他的眼睛,這會兒閃著賊光,一雙鬥雞眼正在費力地調整著焦距,迎著我射來,使人從裡往外發冷。這個具有極大毀壞力的人物就像一架大功率的揚聲器,又像一臺破爛不堪的推土機……

他罵著,一口氣把那支粗大的雪茄煙吸完,這才粲然一笑,肩頭一聳說:“剛才咱也玩了一回嫉妒同行的把戲!”

半語子將一切都聽在耳朵裡,迎著小煥笑了起來。

小煥說:“輕鬆過了,也該說點真格的吧,老寧,那個瑪麗沒少來打擾你是不是?”

“來過幾次,都是為工作上的事情。”

“對,都是為工作上的事情,在荒郊野泊的一個茅屋裡接頭,就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還沒等我解釋,他又皺皺眉頭:“真的,搞地下工作那會兒要選一男一女扮成假夫妻……”說著眉開眼笑:“多麼有意思的年頭啊,讓我幹,我就會找瑪麗當搭檔……你也該好好教瑪麗幾手,讓她回頭結結實實收拾老總……”這個喜怒無常的傢伙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了什麼,大聲吵著:

“聽說你常常跟分局的那個老疙接火?”

“我們見過一次。”

“嗯,那麼就拜託了——給我捎句話吧!就說我小煥跟他誓不兩立……也不知哪個狗孃養的向他隆重推薦,說什麼‘很有可能小煥就是老碡’——你別吃驚,生氣的事還在後邊,你猜老疙說了什麼?”

我聽著。

“‘怎麼會是小煥?怎麼又是這個小崽子?’他跟我叫‘小崽子’……”

我笑了。

“你還笑,還有啦……”小煥拉著哭腔,“老疙直搖頭,說人家老碡是‘大盜’,小煥只不過是個‘小偷’,不會是他……這傢伙糟蹋人真狠!”

我覺得多年以來,真正氣著了小煥的,應該是老疙的這一番話。他寧可當大盜也不願做小偷。可他實在也只配做後者。現在回憶一下,連我也驚異於自己的忍耐力。我太能容忍了。雖然我們不止一次鬧翻,可對方總能很快動手修復。我有時也深感茫然,不知有什麼辦法才能終止這種奇怪的關係。我已經意識到,這種關係會使我內心的秩序悉數破壞,給我帶來真正的痛苦。面對著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賬,我竟然無動於衷,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常常強調的道德感遇到了真正的考驗,實際上我已經在有形無形地鼓勵和慫恿這個傢伙。這種鼓勵是隱性的,合作卻是顯性的。我想鬥眼小煥那些惡狠狠的話,也許正把人性中某些角落裡的東西給翻騰出來了——只不過是揭露了一些正人君子某一個側面罷了。在那種譴責和一迭聲的辯解裡,我不是也隱約透出了一點快意、一絲若有若無的附和嗎?鬥眼小煥實際上正與另一個更加隱蔽的“我”合作良好——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使我一陣厭煩。每每聽著小煥那些肆無忌憚的、粗俗到了極點的攻擊和誹謗,還有性的宣洩,好像受到了某種精神按摩似的,一種放鬆和愉快感讓人不忍拒絕。

我這會兒終於沒有讓另一個“我”逃掉,伸手揪住了那片衣襟,不再放鬆。我發現當小煥顫顫抖抖地出現,並且身後還跟了一個半語子時,我心底的厭惡與欣喜竟然同時出現——一種可能來臨的嶄新的契機、一番奇異的精神經歷,正一齊誘惑著我。小煥是一朵惡之花,惡得有魅力,這也是一個事實。總之一切都該有個了結之期,這與那個礦區的賬目需要當機立斷一樣。想到這裡,我說:

“小煥,不要講了,我想和你認真談一件事。”

他止住了話頭,愣怔怔地望著我。

“我想跟你商量——實際上這事我在心裡醞釀了很久,已經有好多年了……今天總算考慮成熟了,我想告訴你:我要終止我們之間的關係,再也別來往了。”

“廢除我們的友誼?”

“我們不要再來往了。”

小煥往後退了一步:“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跟你心平氣和地講明白。我覺得這種關係損傷了我的心情,使我活得很不愉快,很痛苦;我也不適合做你的朋友。就是這樣,真的。”

小煥好長時間沒有做聲。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看我。後來他的眼睛終於一動不動地盯在我的臉上,像要好好研究一番似的。他這樣研究了一會兒,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奇怪的聲音,“哼哼”著,轉向旁邊:“聽到了嗎?”

半語子一直痴呆地昂著臉,眯著眼睛傾聽我們的對話,這會兒像大夢初醒一樣大叫:“我也聽明白了!”

小煥走近了他,扳住了他。他倆站在一處,與我有了一段距離,一塊兒長時間地看著我。小煥說:

“看到了吧?這傢伙裝模作樣。不過他大概瘋了!”

小煥留下了仇恨的一瞥,拉一下半語子,嘴裡咕噥:“讓他等著吧!”

他們跨出茅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園子,然後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踟躕,消失了。

我從窗戶上看著他們的背影,一聲不吭。我沒有跨出茅屋一步。我在心裡稱自己為“冷酷的傢伙”。是的,就這樣結束吧。在這個世界上,各種事物之間都有一種奇怪的關係,有的就是需要割斷。我結束的,正是它們當中的一類。這種拒絕對我而言有些沉重。但我明白,寧靜只能來自一筆一筆“賬目”的了結。一個人最終會發現,他只要活到了中年,那麼下半輩子的主要工作就是忙於“了結”——如此而已。這時他會驚異地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攪進了很多筆“賬目”之中,它們繁瑣地糾纏一起。

了結吧,要不厭其煩,要有耐性。即使為此累得焦頭爛額也必須做,因為不這樣就不會擁有片刻的寧靜——心靈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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