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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可能了!想想看,秦始皇還要去海上射大鮫魚呢,他射完了,還不順路就溜達過來了?”

我看著小夥子:“你說的也是,反正是順路的事兒,費不了多少工夫。”

因為人群又開始移動,我們的交談也就中斷了。

整個人流以藍老為中心,我總是發現那撮白色的鬍鬚在人群中間飄動。由於人們把他包裹了,我和紀及要湊近一些往往很難。最後終於讓陪同的小夥子看不下去,他幾次撥開人群,把我們塞到中心去。這使我們有機會就近觀察和傾聽藍老。老人一直笑眯眯的,提著柺杖往前慢慢挪動,偶爾抬頭遙望一下。他走著走著站住了,一手拤腰,一手揚拐,在半空裡畫了個半圓說:

“不錯,徐福當年——他就在這一帶活動啊!”

人群吐出了一口長氣。我身旁的小夥子趕緊掏出一個小本子,飛快地記下了老人的話。

藍老的柺杖落下時碰到了一個瓦塊,這使他低下頭認真地看起來,直看了許久。老人皺皺眉頭,倏又展開,用柺杖乒乒乓乓敲著地上的磚瓦碎塊,敲得節奏分明,並隨著這節奏說道:“秦磚—漢瓦、秦磚—漢瓦!”

人們相互看看,隨即伏下身,一撿到磚瓦碎塊就趕緊塞到了兜裡。

<h5>4</h5>

我和紀及很快發現,幾乎所有的遺址地點都離我們的下榻地較遠,工作起來極不方便,而且這裡也太奢華。於是我們對唐副秘書長提出離開這兒,到市裡去住。唐連連搖頭說:“這不成,這怎麼成呢。遠些怕什麼,咱反正有車。”最後我們還是堅持,他就說,“那也好,不過得跟領導彙報了才成,二位等等吧。”這種從未有過的重視和禮遇讓人難以習慣,並引起深深的愧疚和不安。紀及的話很少,但我心裡明白他再也待不下去了,正為這種生活而極端厭惡自己。除了剛住到溫泉第一個夜晚的宴請,再就是分別由部裡或其他什麼人陪餐,三兩個人坐到一個華麗的單間裡,每餐都有豐盛的菜餚和酒水。我和紀及後來不顧陪餐人有多麼熱情,只取一點飯菜在自己碟裡,抓緊時間吃完算完,結果惹得主人很尷尬很不高興。我們把各種各樣的服務卡片都堆在一邊。夜裡,總有上門服務的電話打到房間裡,說是特勤部的,問我們是否需要特別服務?紀及開始冷冷拒絕,後來乾脆罵了一句“無恥”,對方卻甜甜地回答:“不客氣,謝謝!”

我說:“咱們簡直像來到了一個虛擬世界,讓人覺得這裡整個都是一種杜撰出來的生活。”

紀及臉紅到脖子,吭吭著憋出一句:“一種末日感。”

我們終於等來了回答,說有關領導批准了,同意我們搬到市裡賓館住。於是我們立刻收拾東西。紀及只用了十幾分鍾就把簡單的行李提到門口,站在那兒等我一起離開。可這時一個陪員過來了,說:“喲,不能這樣急的,不能的,那要過了今晚才走——晚上有部長宴請你們二位呢!”我還沒有開口,紀及馬上拒絕道:“不,我們馬上就走。”對方卻不由分說抓起地上的東西:“不不,等等,還有其他重要客人呢——新來這裡的客人知道你們二位在這兒,特意趕來看你們哩,部長就一起宴請了……”

我和紀及愣了一下,問新來的客人是誰?

“我也不太清楚,聽說也是科學院的,是一位專家和夫人……”

我腦海中立刻閃過一個名字,脫口而出:“王如一!”

紀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沒有再阻止那個小夥子搬動自己的行李。我似乎聽到了他內心裡在罵:媽的見鬼,早不來晚不來!

真的,這太出乎意料了。我無論如何想不到王如一夫婦也會跑到這裡來——他們是最早獲得這個文化立項訊息的人,卻一直沒有參與進來。但我一直認為他們夫婦決不會袖手旁觀,這一下終於得到了證實:瞧,他們還是出現了。不過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口子將分擔什麼角色,為自己派個什麼用場。我還能想起王如一第一次說起這事時的興奮表情,想起他說“機會呀”三個字的模樣——當時因為特別的神往,左嘴角顫抖著翹起來……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和紀及什麼也做不下去,只好回到房間裡靜靜地坐著。王如一是他的同事,兩人雖然不在同一個所裡,但肯定十分熟悉。不過他一直很少提到這個人。而我卻在近兩年時間裡與這個人多有接觸,原因就是他經常去我們雜誌社,並且和婁萌也混熟了。據我們社裡的主力編輯馬光說,他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就為了密切與婁萌的關係,因為她的丈夫是院長嘛。馬光討厭一切以不擇手段攀附婁萌的人,就像她的一個近身侍衛。馬光長得壯實,胸肌發達且毛髮濃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多毛青年。有好幾次,他看王如一的眼神讓對方感到了畏懼,為此心裡暗暗高興。

紀及說:“我們吃過飯立刻就搬走,再晚也走。”我當然同意。

結果這一天我們直等了很久。像一切大人物出場總是慢吞吞的一樣,王如一夫婦露面的時候已經是燈火齊明瞭,而且由一大群人跟著,那個部長一直伴在他們夫婦左右。從過去我就有個發現,即這一對夫婦無論出現在哪裡,差不多總能成為中心——他們在人群中非常出眼。當然,這除了因為王如一個子較高,頭頂上那一綹稀黃的頭髮和一雙圓圓的魚眼格外引人注目之外,伴在身邊的夫人桑子也是原因之一。我說過,這是一個不凡的女人,一頭波浪滾動的披肩發,開闊的額頭,大嘴一張像騍馬,露出一口整齊而堅實的牙齒;她的個子比自己男人矮不了多少,雙腿極長,笑聲朗朗,熱情高得出奇。這會兒桑子第一個看到了我,大嘴立刻繃成了一條線,伸出劍指朝我一指,好像發出了一聲“咄!”我不由得心上一緊。

王如一像見到幾年未曾謀面的老友一樣,誇張地擁抱了我和紀及。他聲音細小然而十分肯定地對一旁的陪員說:“這兩個,天才也!”

桑子一手挽住王如一,一手挽住了我,大聲嚷叫說:“哎呀我就是佩服你們貴市呀,怎麼這麼快就能搞起一個群英會?你們到底用了什麼辦法,一傢伙把這麼多頂尖人物全攏在了這裡?聽說前天藍老也來了?”旁邊一個人點頭回應,她馬上說,“老先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啊!雖然是個好色的人——光說不練,不過是摸摸索索,哈哈……”大家都笑了。

因為時間不早了,部長提議直接去宴會廳。這個廳在小山包的最高點,是亭閣式樣,大門口懸一塊匾額:不老堂。王如一仰臉看了說: “嚯,又是與徐福有關!瞧這就是工作力度,有這樣精神,其他地方還想與咱們搶徐福?下輩子吧!”

落座後,部長似乎是接上剛才王如一的話頭說道:“在這裡向各位專家通報個事情吧,我市徐福研究會重新調整擴大了領導班子,會長二把手兼任,我和副市長以及藍老等學者任副會長,”他伸手指指唐副秘書長,“他任研究會的常務秘書長,是為我們提錢袋子的!”唐馬上站起來鞠躬,後腦的那個像靶心似的禿斑正衝著我顫動。

一溜兒火紅衣衫的盛裝少女在一旁服務,這馬上讓人感到了宴會的隆重。果然,新奇的菜餚層出不窮,酒水在一邊疊成了山。王如一喊聲大酒量小,他的夫人桑子倒像是一開始就醉了,乜斜著眼倚在唐再加身上,咕噥說:“糖再加?那就是小甜甜了……小甜甜!小甜甜!”唐試圖離開一點,她就更緊地倚上去。王如一說:“你不要在乎,她一喝酒就這樣。”

王如一不停地宣講他的宏圖大業:“我們要麼不幹,要幹,就得把對手打個落花流水!我這些個日子把所有爭搶徐福的地方都跑了個遍,情況算是摸透了,一言以蔽之:差矣!我今天對你們書記說了,這種事嘛,要爭起來是沒個完的,我一路上想出了一個錦囊妙計,就是……”他說著瞥一眼紀及和我,“你們猜猜!”

我當然猜不出。紀及則像沒有聽見,只低頭看著自己的碟子。

“猜不出吧?”王如一仰起脖子,“就是編一部《徐福詞典》!從今以後,但凡有關徐福之疑問,統統來查這部詞典即是!這詞典就由我來主編,她嘛,做我的副手……”

“什麼時候開始?”唐再加如夢初醒,大聲問。

“小甜甜,人家早就開始了哦……”

王如一站起來:“我想把它貢獻出來,你們市裡要不要啊?”

唐再加跳起來:“當然了!當然了!”

部長笑了:“今天書記說了嘛,你編的詞典,可是我們最重要的專案啊!”

“這豈是一般之詞典!怎麼對你們說呢?簡而言之,就是本人將使用全新之文風,全新之格調!吾欲在詞典界欣起一場革命、颳起一陣旋風也!”王如一的眼睛突然像野貓一樣睜大,不無兇狠地瞄著四周。

桑子豎起一根手指:“這話說得可一點都不算大!”

大家正在議論的時候,突然王如一沒有了聲音,他眯起眼睛,一手按在額上。桑子指著他對大家說:“別管他,一個月了,老這樣,肯定又是‘得一詞條’——小姐你快拿紙來,他怕忘,一想起來就得趕緊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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