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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在許多專家頻繁來往於東部城市的日子裡,王如一夫婦不太露面,偶爾出現一次也很快消失;待大多數人離開的時候,他們反而要常住下來。桑子這樣界定他們的行為:“鷹是獨飛的,而雞是成群的。”

他們在整個學界是出了名的行動詭秘的人,不一定什麼時候就去了某個地方、發起某個事項,比如招集幾個學者教授合作一個選題、編纂一部什麼志書;近年來他們熱衷於到基層地市,與黨政人士交朋友,為他們出一些“文化戰略方面的大主意”。有人認為王如一主要是受老婆的影響才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這個女人智力超群,呼風喚雨,是強人中的強人。不過也有人斷言,說王如一如果從根上說就不算一個好的學者的話,那麼這個女人會把他身上僅存的一點點做學問的素質和耐性連鍋端了。兩人都爭強好勝,互不相讓,吵吵鬧鬧,有時打得驚天動地。王如一曾說:“桑子除非我來對付,這世上沒一個人能治住她也。”桑子則說:“王如一的小命就握在我的手心裡。”他們爭吵過於頻繁,有時攪得四鄰不安。有一天半夜鄰居聽到了女人的大聲呼救,不得已破門而入,進門卻發現桑子半裸著上身,腳上穿了高筒皮靴,正一腳踏在王如一的背上,一手揪緊了他頭上僅有的一綹枯發,滿臉凶氣。

他們沒有孩子,只要有人提到這個問題,桑子就說:“他有那個本事?他有那個本事就不是他了!”而王如一說這完全是因為妻子討厭孩子所致:“她喜歡當一輩子大姑娘,跳一輩子獨杆舞。她是天底下最自私之女人,根本不想為我傳宗接代,夫復何言!”桑子對極少數的閨中密友、所謂的知己傾訴衷腸,而這些知己先後把一些話隨意散播出去,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別人的一點好奇心。桑子說她最早的時候有個極可笑的見解,即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個好男人,一旦在此有了閃失,那就一切皆休,萬事全毀,這輩子打著滾也別想爬起來。可是後來才知道這全是屁見解,人生啊,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男人好了固然可貴,不妨拿他當個東西;壞了,糟了,也大有好處,那正好可以大大方方地過一輩子上好的日子!至於什麼才是“上好的日子”,她一句都沒說。這是她的秘招、精華、全部幸福之源。她說最早的時候自己是少不更事的黃花少女,腿長膽大脾氣衝,一心瞄著的就是怎樣找一個像模像樣的女婿,常常半夜裡呼叫未來的夫婿,就像春天的貓一樣。那時她是一個快球手,白天打球,晚上聊天,找一些高幹子女的樂子——看內部電影去,到一些朋友的小客廳喝咖啡和洋酒。就在那樣的場所,她一傢伙上了當、看錯了人!為什麼?就因為王如一出現了。“這小子一出場可不是後來的模樣,那還是蠻唬人的,穿了淺棕色仿鹿皮小襖,衣領上還釘了一張假狐狸皮。個子挺高,頭髮密得像雞絨,顏色黑得像鍋底。他臉皮煞白,兩眼像一雙鐵釦子死死地盯人,直到最後把人鎖住!咱那時年輕沒經多少事兒,哪受得住這個,一來二去也就被他耍了!咱打球時他就去觀陣,站在那兒,一溜小黑鬍鬚翹著,惡狠狠的。反正我從根上不以為他是個孬種,至少是個大風大浪裡能和我一塊兒駕船的那種角色。後來正式結了婚,才慢慢顯了原形,還是俗話說得好:咬人的狗不露齒,這傢伙歸總是個糠貨。”

桑子大約在結婚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背叛了男人。這是她直言不諱的事兒,“咱幹嗎要為一個孬貨守著身子?再說貓有貓道蛇有蛇道,好說好商量,買賣不成仁義在。”她許多時間都獨來獨往,陪首長出差,就任某個業餘球隊指導,有一段甚至當過國外化妝品的傳銷頭兒,直到被取締為止;這樣混到四十來歲,有人說是野性漸少,也有人說是夫婦經歷了多年磨合的緣故,反正是可以雙雙來去了。但二人吵架仍是常事,據說有一次在某個縣城的歡迎宴會上打起來了,王如一把什麼摔在妻子臉上,當場給她額頭留下一道小口;一次兩人半夜在賓館鬧翻了,桑子用床頭的水果刀扎中了男人。這畢竟都是傳說,誰也沒見。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他們以獨特的風格持家理財,比如說經濟上各自獨立:各有一本賬,相互可以大大方方借錢,但一定要按期交還。他們一起下酒館都是各付一半。兩人說到錢的問題,有時相互拆臺,有時又替對方打掩護。桑子背後挖苦王如一:“他像黑瞎子一樣忙了半輩子,其實也沒賺下幾個子兒,到現在還是窮光蛋一個。”“他也算有幾個錢了,不過那也不是好來的,無非坑蒙拐騙所得。”而王如一說到妻子的錢,總是露出羨慕的神色:“嘖嘖,這小娘們兒幹別的不行,弄錢?神手也!”“她如今也是一個富婆了,不過像所有剝削階級一樣,開始變得心狠手辣了。”

有人分析他們兩人近年來形影不離的真正原因還是錢:合作可以收穫更多,這好比野物捕獵,兩隻狼圍追堵截總比單打獨鬥好。或許也因為這種合作的需要,兩人在背後不再像過去那樣惡言惡語了,而且還能順便美言幾句。桑子說男人:“他這個人從三十多歲就性無能了——更年輕時也好不了哪裡去——所以你們大可不必擔心他亂搞婦女,他好別的,惟獨做不了這事兒。”“他不愛錢,愛官,我想當他攢足了錢時,也許會為自己買一個官回來。”“他不是見錢眼開的那種人,該他拿的少一分不行;不該他拿的,多一分不要!”他說自己的妻子:“這女人是個熱情人兒,只要她看上的,會讓你幸福得死去活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再則又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抑或柏拉圖——你圍著她打轉可以,你想把她幹了,那比登天還難……”“她如今不愛錢了,因為她已經富得流油了,還在乎那仨瓜倆棗?除非是有什麼急用。”“在性的方面她是寬容的、開通的,她鼓勵我趁年輕多搞幾個,還親自幫我找過三兩個女人,我記得一個眼白上還有黃斑……怎麼說呢?這可不是考驗我,而是來真格的。我呢,說你算了吧,咱誰不知道誰呀:非其不願,實不能也。”

桑子第一面見到唐再加就說:“姓唐的,你得躲著我點了!”

唐副秘書長不解地看著她:“為什麼?”

“因為你讓我瞄上了!咱明人不說暗話,惹得我火氣上來,會一口吞了你……”

唐再加鎮定著自己,對王如一說:“你夫人可真能、真能開玩笑啊!”

王如一下巴用力點了一下,清著嗓子說:“也不能說是玩笑。有時,常常,她是說到做到的!”

<h5>2</h5>

“說到底,我們不過是一對政治夫妻。”王如一這樣對唐再加解釋。他於晚飯後設法躲開桑子,和唐副秘書長在一個酒吧的角落裡坐下。一句話讓對方更加費解,令他惶惑地看著這個陰影裡的男人。唐再加發現王如一因為飲酒過度,臉色有些發青,連眼窩都紫了。這個人的目光從紫眼窩裡射出,怪嚇人的。這些年裡他因為工作的緣故,什麼樣的人物沒有接待過啊,可以說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但惟獨對這夫婦心裡沒底。當然,眼下因為事業的需要,市裡各位領導都重視這兩個人,他是絕對不能得罪他們的。“我這樣說你可能不解了,”王如一咂一口酒,“你如果細想一想也就會明白個一二。她這些年裡上上下下接觸的大人物比我多十倍,女人嘛。那些高官也屁顛屁顛跟上她,她高興了能把腿架在他們肩膀上喝酒。你想想看,我敢得罪她?我能保住眼下這個位置,也是她網開一面……”

唐再加咂嘴,搖頭:“您的位置……如果更高一些呢?”

“哎,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有她在我身邊,我即便在這個位置上,在院裡、在市裡許多部門,說話都是有分量的!這個位置看起來不起眼,實際上很有分量,這你慢慢就會感覺到的。還有,就是她並不想把我推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上去,儘管這在她來說十分容易。為什麼?就因為她不放心我,她要拿捏住我——這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你看,從政治上來看,即便是夫婦之間也不行,也要勾心鬥角。這是我們之間的實情,要不是因為喝了酒,要不是因為咱倆一見如故說話投機,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你說這些的呀,畢竟是夫妻之間的秘密嘛……”

唐再加長時間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人,心裡問:我們真的好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不過才認識幾個月啊!他吸著涼氣,好像覺得長時間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棘手的判斷。

“算了,不談這些喪氣的話也罷。我們談點工作方面的事情吧。昨天你們領導說起了讓我擔任研究會理事的事,我想了一下,還是不得不謝絕。為什麼呢?就因為做人不能奉獻在後,索取在前;不能一有機會就沽名釣譽。我決定了,咱什麼名頭都不掛,只兢兢業業工作,其他一概不計。當然了,待《徐福詞典》編撰成功那天,你們可得好好請我們兩口子喝上一場。”

“這怎麼成呢,這就不是喝一場的問題了,而是……”唐再加左右看看,“這是我們付出多少都應該、都值得的……”

王如一緊緊咬住牙關:“哎,那也用不了付出多少……她,桑子,你們一個子兒也不用付她!她既不需要,也不喜歡,因為她早就是一個富婆了。你做夢也想不到她有多少錢。這些年,不瞞你說,她的財富有一多半是靠殘酷剝削自己的男人獲得的……”

唐再加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是真的!因為所有學術成果她都是掛個空名,摘現成的桃子!儘管她自學成才也做了不少努力,見解不俗,可說到底還是一個體工隊員嘛,能有多大能耐?專案一到手,只好我一個人埋頭苦幹了,沒日沒夜的,就這樣幾十年下來,身體生生被掏空了——你看我的頭髮!你看我這身子骨!你……”王如一低下頭,僅有的一綹枯發從禿額上甩了下來。

唐再加發現對方的眼睛溼潤了。沒有辦法,多愁善感的知識分子。唐再加嘆了一聲,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說到底,我們兩個人現在是既團結又鬥爭,一種脆弱的統一戰線。好日子都在剛結婚的那些年過完了,剩下的日子就是熬、就是鬥。這娘們兒的心眼多得使不完,咱男人全不是她的對手。我說過了,我鬥不過她,更不敢得罪她,最後還得依靠她。如果她想壞我的事,順手在傷口上撒把鹽,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她想讓哪個男人飛黃騰達、讓哪個男人倒黴,小嘴兒一撇拉就行,那是拾草打兔子捎帶著的事兒……”

唐再加聽著聽著汗水流下來了。他口吃一樣緊緊盯住對面的人問: “你說我,我該怎麼對待她呢?我怕自己不得要領,在接待過程中好心反而辦了錯、錯事。”

王如一第一次放聲大笑起來:“這麼著,你依著她就是,她這人其實也有單純的一面,就是喜歡聽好話,你得順著毛兒捋她。不過該躲開的時候也不要遲疑,別不小心讓她一腳踩住……哼哼!”他陰險地看著唐再加,讓其出了一身冷汗。

後來的一段時間,無論唐再加說什麼,王如一都沒有熱情了。他盯著桌面出神,然後又跟服務員索紙要筆,這使對方明白這傢伙的靈感來了:“得一詞條。”他低頭急寫一陣,唐再加取到手裡瞥一眼,不無驚疑:“文言?”“當然!”

唐再加離開酒吧時若有所失,在迴廊和假山那兒轉了一會兒,不知該去哪裡。一個女特勤為他捧來一杯冷飲,想陪陪他,被他一揮手驅走了。他在一個石桌邊坐了片刻,手拄昏沉沉的腦袋出神。他在想剛才王如一那傢伙的一番話有多少是醉言、多少是吹牛?對這些喝長流水吃百家飯的人物,他內心裡總是十分警覺。不過這是一對從未遇到過的夫婦,他們給人新鮮感,給人刺激,也讓人有一種忍不住的冒險衝動。正這時,一個小夥子走了過來,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趕緊站起來。

在一間客房門口,他一下下敲著。大約過了十幾分鍾,門才開啟。站在門口的是桑子,剛剛洗浴結束,穿了浴衣,溼乎乎的頭髮像千層餅一樣盤在頭頂。“進來吧地方首長。”她不冷不熱,目光矇矓。“哦,打擾了,我待一會兒再來?”他在門口猶豫著。“哧!”她嘴裡發出這樣一聲,身子一閃。他趕緊進門。

屋子裡有一股煮地瓜的氣味。唐再加小時候吃了不少煮地瓜,對這種氣味熟悉得很。他不喜歡這種氣味,嗓子有些堵。床上是女人用的一些雜亂物件,解下的乳罩之類。他眼看著她在對面坐下,剛坐定就伸手去床頭櫃裡摸東西吃——她咯吱咯吱嚼,他終於明白嚼的是鹹菜條,吃了一驚。“我嘴裡沒味兒,一到晚上就這樣,喏,你喝水吧。”她一邊嚼一邊說。

唐再加不知她叫他來幹什麼,等著她開口。

她嚼過了鹹菜,又喝了一大口水,這才說:“我看見你和我那口子去酒吧了。他對你說了什麼?”

“隨便扯工作的事情,扯詞典。”

“該不是嚼我的舌頭吧?”

他笑了:“哪能呢,你們是兩口子……”

“哼,我可告訴你,沒有比我再瞭解他的了。他這個人業務上有一套,不過品德不行——簡單點說吧,就是愛算計人,心狠手辣。你怎麼提防他都不多餘——除了業務,他的話你一句都不能信……”

“我……我們……”

“你一句都不能信他!”

<h5>3</h5>

那個晚上的簡短對話使唐再加一直不忘,許久想起來還有些害怕。當時他看著她因為洗浴而變得發紅的左眼角,覺得這人真像一個女巫。她的腕子上戴了一串廉價的紅珊瑚手鍊、木頭珠子、細銀絲鐲之類,又著手往耳垂上弄一個亮閃閃的大環子。如果不是為了接待他,那就說明她正在仔細打扮,以開始自己的夜生活。是的,徐福溫泉可玩的地方不少,這兒為客人提供的服務專案多得不可勝數,你有多少錢都花得出去。對男女客人都是一樣,老虎機不分性別;惟獨對性別敏感的是其他一些場所,如特勤部那些俏眉俊眼的小夥子姑娘們,他們會根據不同情況提供迥然不同的服務。桑子一邊打扮一邊與他說話,這使他明白不該久待,就早早退了出來。

後來的日子就是跑一些現場和景點,這和陪其他專家之類的沒什麼兩樣,唐再加很少親自出面,總是讓部裡或辦公室的年輕人去做。而夫婦兩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只要一見他的面就親熱得不得了,他們總是嚷著:“忙什麼啊?晚上請您喝一杯吧?”他就和他們握手寒暄,連連說“我請你們”,其實到了時候大半不會真的應酬,除非是他們找來。他不止一次見到夫婦二人晚飯後手挽手在假山旁、在小山包底下的小徑上散步,親親熱熱的樣子。在他的經驗裡,這些所謂的徐福專家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就是婚後老大年紀了還能像小夥子姑娘一樣,一有工夫就親熱起來。好傢伙,有一次他接待了大學裡幾個六十來歲的學者,他們都是來研究徐福的,住在下邊的市裡賓館開一個為期三天的論證會,其中的一箇中年女人與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發生了罕見的戀情。老頭子哭了,在分別的酒宴上明白無誤地吻了女人,而女人也信誓旦旦地當眾說了許多。奇怪的是那一次周圍的人都為他們鼓掌,這使他覺得十分費解。好像一切都因為徐福,這個藝高人膽大的古代方士有特殊的傳染力,不管是什麼朝代的人,哪怕時隔一千多年了,只要一沾他的邊準要改變性情,有時簡直是面目全非。他甚至覺得自己自從擔任了這個研究會的秘書長,思想比過去要衝動得多,心猿意馬的時候可真不少。他為此時時警告自己,但有時還是覺得沒什麼用。一切都是命啊,誰讓自己幹了這樣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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