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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似乎對紀及更感興趣一點,迎著他點頭,笑笑:“好麼,很年輕麼,我們的事業後繼有人麼,大有希望麼。好麼!”

於節又說:“您的傳記我安排了他們一起合作,兩個人相互取長補短,一定會完成得很好。他們準備先熟悉一下材料,在下半年把初稿拿出來,到時候還請您……”

霍老的手小幅度地揮動一下,打斷了於節的話:“不必了,初稿出來你看一下就可以了。你是很熟悉的嘛。嗯?”

於節說:“如果那樣也可以;我擔心您的時間和身體……那算了吧,就由我來定稿吧!”

霍老呷一口茶水:“好的,就這樣吧,好的。”

他把目光轉向我和紀及,語調極其低沉、和緩:“本來麼,我不值得你們一寫,我有什麼可寫的嘛。可是更上邊,有關領導同志還是堅持寫一寫。這作為一個搶救專案,我不得已只好同意了。不過,我希望你們更多地寫一下土地和人民,而不要過多地寫我。要記住,多寫那裡的山山水水,那裡的——人民!”

這時候於節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飛快地記了起來。這一下讓我和紀及都有點尷尬,因為我們竟然沒有帶一個本子一支筆。霍老好像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瞥了瞥我們,又轉身看看於節,盯著他飛動的筆尖說下去:

“人民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卻往往是幼稚可笑的。”

於節點著頭:“是的。”

霍老仰靠在沙發上,微微閉上了眼睛。我發現他梳理得十分齊整的頭髮在沙發的靠背上蹙了起來,看上去越發像一個老太婆了。他眯著眼,顯得十分慈祥。他厚厚的嘴唇一定阻礙了他的語言功能,所以他說起話來就格外慢、格外費力。這時候他大概已經陷入了沉思。也許我們不該過分地打擾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哪怕是短短的一句話、一個字,也可以引起他各種各樣的回憶……

就這樣,會客室裡靜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終於,紀及把面前的杯子弄出了響動——他大口地喝起了水,接上說了一句:

“霍老,您給我們談得細一點吧,這樣我們寫起來就容易了。我們希望找機會跟您更多地談一下……”

於節馬上有點慌促,看看霍老又看看紀及。霍老睜開了眼睛。我覺得他的右眼——就是目光冰涼的那隻眼——往紀及那邊用力地看了一下。我發現紀及在這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霍老開始回答他的話,不過依然像剛才一樣的語氣:

“這些你們可以去找於院長了,他還會給你們提供一些材料。我最近身體很不好,事情也多,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去問於院長……”

於節立刻把話接過去:“是的,我那裡有很多材料,你們找我就可以了,儘可能不要打擾霍老,他現在連很多重要的會議都不能參加了……”

紀及好像又說了一句什麼,十分惋惜地搓了搓手。他又大口喝茶。

就這樣,一次重要的接見結束了。從跨進會客室到離開,大約只有二十分鐘左右。這越發使我覺得有點沉重,一種被壓迫被壓抑的沉重。我們作為一本傳記的執筆者,當然想與對方有更多的接觸、更多的瞭解。我甚至想了解這座小樓裡主人的日常瑣屑,他的生活習慣,等等。比如說通向會客室的這個走廊盡頭的房間,它是怎樣的?它的陳設?在大廳裡彎彎向上的樓梯鋪了地毯,踏著那個舒服的樓梯走上去,裡面還會有什麼?當然,這些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我並沒有放肆到提出這些要求的地步。

<h5>3</h5>

我和紀及開始消化材料。這些高高積起的影印件啊,全是一些有關霍老的事蹟介紹。我覺得一個最簡單不過的辦法,就是儘可能使用這些材料,將它所提供的一切加以剪裁,用一種嚴肅的、同時又不失活潑的筆調寫出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再配一點圖片,這可能就是一本不錯的書。可是紀及偏偏那麼認真較勁,執拗得很。他說:

“一定要看霍老的著作。要看他親手寫了什麼,這是任何東西都不能取代的……”

他要從那個人的字裡行間去了解一切,尋找一顆心靈。我明白,也完全能夠同意,可是我似乎有什麼預感,甚至有些擔心……我沒有說什麼,既沒有反對紀及,也沒有表示贊同。因為他是對的。紀及向於節提出了這個要求,於節也不好回絕。幾天之後,於院長終於讓辦公室的秘書送來了好多材料。這些材料有的還帶著圖書館的標籤,有的依然是影印的。紀及很快把這些材料讀完了。剛開始他還做了卡片,後來乾脆連卡片也不做了。他從中找了幾份讓我看。有一些書不是霍老的,只是作為主編在書上落了名字——對這類著作紀及一概不看。他要看的只是霍老親筆寫下的東西。他給我的幾份材料都是一些哲學方面的文字,比如《再談真知來自實踐》,《談內因和外因的關係》,等等。說真話,作為哲學著作,這些文字有點過於淺顯。不過這畢竟是面向大眾的普及讀物,再加上時代的侷限,似乎不必苛求。但接上紀及又把影印出來的一些詩作給我看了。應該說我是這方面的一個“小小專家”。

感受如前相同。那些關於“戰地重遊”,關於“大海”、“大河”的感慨,關於歷次“生產運動”的頌揚,只是一些文白夾雜的押韻句子而已。是的,時代的印記;還有,就是它所特有的某種淳樸和清新——甚至是剛健與單純交織的特別氣質。儘管如此,也還是與霍老極大的詩名形成了強烈反差。我隨口說:“也還好……”

我最後看的是從文博部門拿來的霍老書法作品的影印件。這是經過於節的再三努力才搞來的,很不容易。說實話,正是這些書法作品難住了我和紀及,因為我們都沒法評判它的優劣。書體大致讓人眼熟,不過它究竟是什麼體還說不準。每一個字都寫得很大,一律草書。我不懂。這一點我和紀及都是外行。我們最後看的是霍老的散文和雜文,一些在戰爭年代發表的通訊、短文。它們與那些詩作給人的感覺差不多,雖然沒有出人意料的深奧,但實話實說,內容仍舊有可取之處;因為年積月累,數量上倒也的確有一些了。

大約就是研究了這些資料之後,紀及的熱情迅速冷卻了。

他再也沒有與我談論合作的事情,奇怪的是卻沒有完全放棄這個工作。在勉強取得於節院長的同意之後,紀及一個人揹著揹包到東部去了。

他走了幾個月,回來的時候記了滿滿幾大本。那都是關於古航海遺址的一些勘察筆記。當然,霍老出生地的一些事蹟也記了不少……

他正是在這次東行之後,工作的興趣越來越淡,最後竟把它拋到了一邊。

現在看,紀及那一次實地考察傳主的過去,當然是至關重要的。一切皆由此轉折。正因為他的實地勘察,結果才讓其大失所望。從霍老的父母到霍老的青年時期,他都記錄得一絲不苟。很可惜,霍老的“傳奇人生”不僅沒有打動這位年輕人,反而讓他放棄了自己的工作。

於節也許發現了這一點,幾次催促紀及。紀及一聲不吭。婁萌不得已又找到了我,讓我找他趕緊工作起來。

那些日子裡,我們關在那個單間宿舍裡,悶悶地喝茶,偶爾還點一支菸。我們都不會吸菸。他讓我學著吸一支。煙味把我們嗆得不停地咳嗽。他斷斷續續講了一些事情——關於傳記,關於霍老。

霍聞海的母親是一位農村婦女,一貧如洗任勞任怨,善良而無辜地過完了自己的一生。她的最大不幸是找了那樣一個男人。這人是典型的鄉間流氓,賭錢,屠狗,後來還做了民兵頭兒,是人人都害怕的那種角色。在村子裡,一提起霍聞海的父親,那些上年紀的人還直冒冷汗。不少人還記得,那個人當年甚至自己動手造了一杆土槍,一天到晚背在肩上,喝了酒就爬上屋頂迎著巷子放槍。他故意把槍口抬得很高,把走上街頭的那些人嚇得亂叫。妻子幾乎每天都要捱揍,他吆喝一聲,整座小泥屋都要抖動。他發起火來,有時會一整夜邊喝酒邊打自己的女人。霍聞海出生不久就開始陪母親捱揍,有一天他對母親發誓,說要殺了父親。

父親用釣魚鉤拴上一塊雞肉,一口氣釣到了好幾條狗,把狗肉埋在凍土裡,按時挖出來吃。整個冬天這個男人都是醉的,整個冬天也是母子兩人最難熬的日子:男人光著身子蹲在炕上,一手端著酒壺一手握著皮帶,動不動就抽他們幾下子。母親一連聲告饒,用身子去護瘦骨嶙峋的孩子,這更激起了男人的火氣。孩子一聲不吭,死盯住這個男人。男人提起他的兩隻小腿,做出一副劈殺的樣子,母親好一頓哀求才算饒他一命。可是剛剛坐到炕上,他還是死死地盯住這個男人。

這一年霍聞海十四歲。又是冬天,河上封了冰,父親十多天失蹤後終於回家了。母親趕緊為男人熱飯,想不到男人酒足飯飽後當著孩子的面使出了獸性,往死裡折磨妻子,一直把大腳踩在她的肚子上。黎明時分,母親眼看就要上不來氣了,憋得臉都紫了。兒子先是發出哀告,然後就到黑影裡摸出一把菜刀。他照準男人踏住母親的那隻腳狠狠砍了一刀。一聲長嘶。他扔了刀,撒開腿就跑。

瘦得皮包骨頭的小聞海像寒風中的一隻小鳥,半身赤裸,沒命地飛去,一直飛出了曲折的街巷。可他的身後是那個紅了眼的男人,這人手舉一柄四齒糞叉窮追不捨,一隻腳血糊淋拉。這場瘋狂的追趕被早起的村裡人看到了,他們驚得大氣不出。

半身赤裸的孩子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河邊。一夜的激流把河冰衝開了一道寬寬的口子,這使孩子無法過河。他在冰口旁邊躥了幾躥,一咬牙一閉眼,噌一下跳了過去。正這時後邊的男人也趕到了,這傢伙無奈地看了看泛著冰碴兒的河水,然後照準對岸的兒子猛地丟擲了糞叉,嘴裡發出“嗯”的一聲。

那柄糞叉幾乎緊貼小聞海的頭皮飛了過去……

霍聞海就此開始了流浪,半年後又跟上了出伕隊。就這樣,他一直隨著支前的人流往前,一年後又和一部分年輕民工一起,直接轉到隊伍上當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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