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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躺在病床上,快死了。醫生把結果告訴了大姐、二哥和我,我們早料到是這樣,似乎醫生的話對我們來說是畫蛇添足。其實醫生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讓父親快點轉院,隨便什麼醫院都行,只要不再佔用這家大醫院的病床。父親雖然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仍然擺出一副與命運抗衡的架勢。他死活不挪一寸地方。但父親卻不知道他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所以大姐和二哥把枯瘦如柴的父親用床單一裹,很輕鬆地就撂在了我的肩頭上。父親掙扎著,努力地從被單裡拱出來,露在外面的腦袋一根毛都不剩,那是化療的結果。二哥撫摸著它,感覺就像撫摸著他的幼小的孩子紅通通的屁股。我們姐弟三個在大街上疾速而行,引得不少路人駐足觀望。父親幾次提醒我,他的眼珠子快掉下來了,於是我不得不把他的身體翻過來,以使他的臉面朝上。

我們最終選擇了一家中醫院,醫療條件自然不能與之前的醫院相比,但因為它離家最近,所以我們只能把行將就木的父親扛到那裡。離家最近,說的是離我住的地方最近,也就是離父親住的地方最近。我還沒成家,自然跟父親住在一起。還沒把父親安置妥當,大姐和二哥就提出來要走。只有我一個人不斷地樓上樓下地跑。大姐開出租,二哥開服裝店,他們的生意很重要,當然他們同樣知道父親的生命更重要,但是為了表達對父親的孝順,他們只能那麼做。大姐、二哥是這麼解釋的:假使他們耽擱一天兩天,生意會受到很大影響,最壞的可能將是失業、破產,無法撫養孩子。這樣一來,怎麼對得起父親呢?他們沒明說,但誰都聽得出裡面隱含的意思,那就是,父親早晚要死,多活一天或兩天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們之所以那麼做,完全是對父親垂危生命的尊敬。父親艱難地從嘴巴里吐出幾個字,表示理解。他說,死是一個人的事。他還很平靜地衝著我們擺擺手,意思是,你們忙你們的。他的話語和動作都很有深度,但我們都深深地理解了。大姐、二哥一把按住喘息未定的我,說,就靠你了。然後他們穩步跨出了病房。我沒工作,一直就沒工作。但自從父親住院以來,看護他就是我唯一的工作。

醫院雖然裝置簡陋,但儘量給父親提供最大方便:一個人享受一間向陽的病房,定時吃藥、打針、掛水、量體溫,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對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當然他們不會因此而相信病入膏肓的父親能奇蹟般地好起來,他們只相信癌細胞在無情地吞噬著父親殘餘的生命,甚至靈魂,他們只相信他們的熱情給他們直接帶來效益。因此我總要隔幾天去一趟父親所供職的單位領取支票交給醫院。父親所花的醫療費已經高達十多萬,這一筆筆小錢已經不算什麼了,我去得越勤,父親單位的人就越相信他撐不了幾天了。

對父親幾個月的看護已經快把我折磨死了,我的身體日漸消瘦,頭腦越發昏沉。有時坐在父親的病床前,呆呆地看著窗外。窗外的微風停在花草上面,不願離去。我不知道父親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似乎父親的死與我毫不相關。

但瀕臨死亡的父親卻給我提供了唯一的便利,那就是,我終於有了足夠的空間和女友小米做愛。在他住院前,我總是像野狗一般拽著小米在城中東奔西跑,找一個黑暗的角落把事情解決掉。父親一進醫院,我和小米就驚喜地意識到,他再也回不了家了。於是在散發著父親長年氣息的房間裡,我們開始狂交爛媾。有時趁父親剛進手術室的間隙,我就不失時機地回去搞一把。小米希望父親快點死去,那樣她就可以跟我在三室一廳裡生息繁衍,讓生活煥然一新。小米時不時到醫院病房門口探探頭,眼神巴望著我,還伴隨著嘻嘻的笑聲,意思是你父親死了沒有?父親被她活潑爛漫的笑聲所感染,就朝她招招手,意思是進來說話。但小米卻一溜煙跑掉了,她害怕見到死鬼般的父親。

隨著父親病情的惡化,我和小米做愛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我感覺自己也病了,好像父親的癌細胞也在吞噬著我。我逐漸表現出了厭煩情緒,本來我就是一個坐不住的人。大姐和二哥都及時地開導我,說等父親死後那三室一廳的房子還有他七八萬塊錢的存款肯定是我的了,他們不會跟我爭的。這樣一來,我自然就要辛苦一些。事情就這麼簡單,有什麼可厭煩的呢?可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面對我,父親儘管氣息微弱,仍然掛念著我的前途與將來。尤其當他知道自己沒幾天活頭了,他的教訓就顯得更難能可貴。他說做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快樂。快樂不是快活,快活之後就是痛苦;但快樂就不一樣了,人只有快樂了,才有能力去做一些事。他談到了他一生的變化,簡言之就是,他之所以能混到這個程度,完全是靠他的勤奮,而勤奮就是從他的快樂中來的。快樂是人身上最寶貴的財富,誰也拿不走。他媽逼的,誰也拿不走,你知道嗎?我知道父親一說粗話,就證明他是個快樂的人。其間他還談及已經去世了十年的母親,不禁讓我淚光閃爍。我盯著父親床頭擺放的他單位送的兩籃鮮花,它們開得正豔。在眾多鮮花的映襯下,奄奄一息的父親似乎變得有活力了不少。他說大姐和二哥都遺傳了他的快樂,所以他們看起來那麼有生機,那麼有前途。可是我—他的小兒子,怎麼一生下來就愁眉不展呢?他不明白我的腦殼裡都裝些什麼東西,他說就是給我十萬、一百萬,我不快樂又有什麼用呢?我不知道父親咕咕嚕嚕地說些什麼,我起身把燈關掉,房間頓時陷入黑暗之中,黑暗中似乎更適合談論死亡。父親說他之所以到現在硬撐著不死,是因為他要看看到底他還能多活幾天,他要做個榜樣給他的孩子們看,其實他清醒得很。父親突然抓住我的手,他說,人就是到死也不能喪失自己的快樂,多活一天就是對自己快樂的獎賞。父親喜歡從根子上醫治我痛苦不堪的心靈,可我不明白這份獎賞對一個即將煙消雲散的生命到底有什麼用。

房間的輪廓已經顯露出來,窗外的月光正皎潔地打在父親蒼白的面孔上。他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說,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了,希望我快樂起來,希望在他死後找點事情做,憂愁和苦悶解決不了問題,任何問題都解決不了。這番話是他對我的老生常談,但此刻聽來別有一番意味。我不知道怎麼感激父親,只想把手抽出來,可是我無論怎麼抽都抽不出來。

那天晚上的談話,並沒有影響我的睡眠。早晨醒來,我看到自己正跟父親躺在一起,而他側著身子,睜著眼睛,差點被我擠出床外。父親正睜著眼睛,好像他渾身上下只剩下了那雙眼睛。

我要到外面吃早點,父親不需要,現在維持他生命的唯一源頭就是掛在他頭頂上的鹽水瓶子,我盯著那隻瓶子看了半天,感覺它好像是從父親身體里長出來的一個大尿泡。怎麼淨給我這樣的印象呢?也許是看的次數多了的緣故。父親告訴了我一個人的姓名和電話,讓我把那個人叫到病房裡來。我問是誰,他說是一個朋友。看來父親還有未了之事。吃完早點,我給父親的朋友掛了電話,接通後我稱呼對方為許胖子。我聽到他那頭不時傳來鋸木頭的聲音,我大致判斷許胖子在木材廠工作。我連說了幾遍,他才聽清楚我的話。

那個叫許胖子的人下午才過來,他一屁股坐下,並示意父親繼續躺著。我注意到他亂蓬蓬的頭髮裡果然有一些木屑。父親對我說,你先出去一下,我要跟許胖子談點事。我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退了出來。我走到護士值班室,想看看那個大眼睛的護士來了沒有,我想跟她聊聊天。但她沒來,這個時間她應該來的,但是她沒來。我感到很沮喪,就順著樓梯走下去,不知不覺來到了街上。就是說我並沒意識到我已經離開了父親的病房。大街上很熱鬧,大街上的人們都很快樂。我被他們吸引著,走一陣就停下來看看,或聽聽他們的談論與吵鬧,我覺得他們都挺有意思。於是我繼續朝前走。等我回到父親病房的時候,天開始黑了。那個叫許胖子的人已經走了,而父親正閉著眼睛,大概是睡著了。我想他肯定不是死去了,因為他的被子還在輕微地上下起伏。父親的病痛也暫時在他淺淺的睡眠裡休息一陣。過了幾天,那個叫許胖子的人又來了一次。這次他還帶了一塑膠袋蘋果。在讓我出去前,他取出一個給我吃。我走出病房才發現那顆蘋果已經爛了一大半。我咬了一口,剩下的都扔掉了。

自從那個叫許胖子的人一走,父親的病情開始急遽惡化。他的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十分疼痛,迫使他不停地翻身,因為抗藥性太強,什麼鎮靜劑對他都不管用了。病痛已經徹底把父親擊垮,他再也快樂不起來了,他再也無法跟我談論他的快樂了。他剩下了僅有的力氣來供他呻吟。大姐和二哥只是偶爾到病房露下臉,瞭解一下情況然後匆忙走掉。事情做到這份上無非兩個結果,一是他們知道父親還沒死去,另外就是我或者父親知道他們已經來過了。但父親片刻離不開人,因此我比以前更忙碌,而心情卻更糟糕。父親因為疼痛需要翻身,可我只要一碰他,他就更加疼痛,這樣一來他就無法翻身。看著皮包骨頭的父親,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有時我一下狠心,不顧他的疼痛抱著他幾近僵硬的身體,整個把他翻轉過來。父親不再喊叫,大概已經失去了知覺。我和父親暫時相安無事,在這短暫的間隙,我突然想起來我有很長時間沒看見小米了。

我丟下父親,就去找小米。小米正在上班,我一見到她就抓住她的胳膊朝外走。我太急不可耐了。這麼多天來,父親的病痛讓我喪失了性慾。應該這樣說,這麼多天來父親的病痛讓我以為我已經喪失了性慾。其實這只是我的誤解。一到父親的房子,我立刻顯得英姿勃發。做完之後,我和小米相擁而眠。小米始終沒問起父親,她的緘口不言使我忘記了父親還躺在醫院裡這回事。我太累了,我現在需要的僅僅是睡眠。矇矓中,我感覺有人給我蓋了蓋被子。我睜開眼睛,看見父親正端詳著我。他笑笑說,看你睡的,被子蹬掉了都不知道,唉!你還是那樣子。聽他的語氣,沒有譴責我的意思,他只是在埋怨自己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小米此刻面對著牆壁睡得正熟。我想坐起來,父親輕輕推了推我,說,你累壞了,快睡吧,睡吧,我要去廁所拉泡屎。於是我聽從了父親的意見,重新閉上了眼睛。我聽見父親輕聲關上了臥室的門,只聽“啪嗒”一聲。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聽見廁所裡傳來抽水馬桶的聲音,只聽“嘩啦”一聲。

第二天,太陽老高我才起床。想起昨晚的事,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來過,是不是我做的一個夢。我猛然意識到,父親還在醫院裡。於是我蹬上褲子就朝醫院匆匆趕去。我看見父親安詳地躺在病床上,我鬆了一口氣。但醫生過來告訴我說,你父親已經斷氣了。他又高興地接著說,你父親走得很乾淨,沒有屎也沒有尿,這是令人感到欣慰的事。

事情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並立即火化,這一切都由父親生前的單位一手操辦。好像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了。追悼會那天來了不少人,大姐和二哥不停地跟他們握手。我注意到那個滿頭木屑叫許胖子的人也在其中,但其他人我大都不認識,他們在小聲地說笑,大概死者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他們只是來充數的。他們唯一的共同特徵是,每人胸前別一朵小白花。

等料理完父親的喪事,那個叫許胖子的人召集我們姐弟三個回家開了個短會。大姐一家人、二哥一家人都來了,擠滿了父親的房子。我終於感到,父親的去世使得我更加孤單,我想把小米叫來,以顯示我也有家了。但那個叫許胖子的人卻拽住我的衣角,說,你先別走,一會兒就好。說完,他在座位上正了正身子。他從那個人造革包裡掏出幾張紙,下面是兩個紅本本,大姐、二哥他們已經知道父親委託了那個叫許胖子的人來為大家分割他的遺產。許胖子先把兩個紅本本展開給大姐、二哥他們看,並說明哪個是法律自考本科學歷證書,哪個是律師證書。如果大姐、二哥認為證明不夠,他還想拿一些出來。大姐、二哥說沒必要了,快開始吧。他們的孩子趁著大人不注意,想從茶几上拿走紅本本,被二哥的手一拍,他們就乖乖地撤了回去。那個叫許胖子的人鄭重其事地宣讀了父親的遺囑,主要就三條:第一條是父親在銀行的存款八萬七千一百二十元零三角以及補足的退休費四千三百六十元,共九萬一千四百八十元零三角,由大姐繼承。大姐聽了喜不自禁,這筆錢剛好用來換部新車。第二條是父親三室一廳的住房產權,由二哥繼承。二哥一聽自然喜出望外,他的房子太擠了,這樣他就可以搬到這裡來,騰空的房子剛好用來做倉庫。第三條是關於我的,父親生前所擁有的快樂,由我繼承。大姐、二哥聽了都不太明白。許胖子就又讀了一段父親的遺囑,與那天晚上他跟我的談話大同小異。我聽明白了,我的全部遺產就是父親遺留給我的快樂,父親要讓我繼承他的快樂。大姐、二哥聽出了其中的味道,他們都低垂著頭,似乎在考慮,我們三個人所分得的遺產孰輕孰重。我站起來要走,許胖子攔住我說,你要去哪?沒意見的話,就籤個字吧。我跟隨著許胖子的手指,在父親遺囑的空白處簽下了我的名字,然後抬腿去廁所。我看到父親那天晚上拉的屎,跟屎殼郎一般大小,黑黑的硬硬的緊貼在馬桶內側,我衝了幾遍都衝不下去。

我來到大街上,感到百無聊賴。街上的人們都很有秩序很有規律地走著,樣子十分舒緩。走到附近街邊公園時,我看到有許多人圍成一個圈子,裡面的人吸引著他們,不時傳來鬨笑聲。我想擠進去看個究竟,但他們塞得太嚴實了,根本容不下我的身體。我只好退出來。我繼續朝前走,經過區法院門口,就去看佈告欄裡張貼的新告示,看看被判刑的都是哪些人。快讀到一半的時候,聽見臺階上傳來“轟轟隆隆”的聲音。只見一群男女走下來,他們都很興奮的樣子,有的在說,終於判給他了;旁邊的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他們走下臺階,然後三三兩兩地散去。最後出來的那個人耷拉著腦袋,看樣子很沮喪。我迎上去問他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傻逼抬頭看了看我,竟然很無奈地說,他們把快樂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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