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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堡》中,克拉姆始終是作為一個象徵性的人物出現的。他是城堡夜晚中最黑暗的部分,也是通往城堡的佈滿蛛絲小徑的地圖上模糊不清的標誌。他就像某種氣味,人們只能意識到它的存在,而無法予以任何現實的直觀。被描述的次數的多少對我們看清他的真正面目並無幫助;相反,這些自相矛盾的描述只不過在他的身上覆蓋上一層層的遮蔽物而已。無論是對K,弗麗達,還是奧爾珈和巴納巴斯,克拉姆都是一個意念的中心,他們從各個不同的方位趨近他,議論他,交換著有關他的一切資訊。

當K透過酒吧的某個小洞眼打量著這個對手時,卡夫卡的描述是十分精細的:“克拉姆先生就坐在書桌旁的一隻舒適的沙發裡,他的臉給一盞盞低掛在他前面的白熱燈照得容光煥發,一箇中等身材、臃腫顢頇的人。他的臉蛋還是光溜溜的,但是他的兩頰由於年齡關係,多少有點鬆弛。濃黑的鬍鬚又長又尖,眼睛藏在一副斜擱在鼻子上的閃閃發光的夾鼻鏡後面……”

這段文字與後來巴納巴斯在城堡見到克拉姆時的描述大致相仿,當時,克拉姆正在擦他的眼鏡,但他的眼睛差不多總是閉著,看起來好像已經睡著了,只是在夢裡擦著他的眼鏡罷了。他似乎在看書,有時也會低聲對錄事們說幾句含混不清的話。

然而問題在於,K和巴納巴斯看到的克拉姆是否是同一個人?

對於所有城堡治下的居民們來說,克拉姆給人的印象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種特殊的點頭姿勢,一件沒有扣上的背心,擦眼鏡時的動作手勢,在昏暗的燈光下凝視著書本的臉……在這些與克拉姆打交道的人中,假如我們依照他們與克拉姆關係的遠近排出一個順序表的話,應依次為:K、巴納巴斯、弗麗達、老闆娘。K只能透過書信與克拉姆進行聯絡;而巴納巴斯則可以時常出入城堡,在克拉姆和K之間傳遞信件:弗麗達和老闆娘則同為克拉姆的情婦。

在K的意識裡,克拉姆的親筆信無疑是他與城堡官方關係密切的首要證據。這既是一種對信心的支撐和鼓勵,又是希望所在。而村長則對這種關係不屑一顧,因為在他看來,那隻不過是克拉姆的私人信函,既不代表官方,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內容。村長的嘲諷明確地暗示了以下情節:克拉姆是不是城堡的最高當局?即使他是無可爭議的權威人物,他是否具備發號施令的權力(城堡的日常事務並不依賴於某一個個人,而是決定於這部龐大機器的工作程式,這一點,村長在此之前已向K作了詳細的說明)?還有,他從巴納巴斯手中接過的那些信件是不是出之克拉姆的手筆?

從克拉姆信件的內容來看,也頗有蹊蹺的成分,當K在進行土地測量這項工作還遠看不到任何眉目,糾纏於一些毫無意義的外部事務的泥淖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克拉姆卻在信中向他發出了這樣的指令:

“不要鬆弛懈怠,希望繼續工作。”

這與其說是一種鼓勵,還不如說是諷刺,或者是一幕惡作劇。

K唯一有可能與克拉姆正面接觸並與他直接討論自己的工作的機會是在赫倫霍夫旅館,當時,他從佩披(弗麗達的繼任)口中得知,克拉姆就在這座旅館中,而且不久之後將坐雪橇離開,K終於看到了希望,他找到了那駕雪橇,並打算在那兒守候到見到克拉姆為止。一直到天快黑下來,克拉姆還遲遲沒有露面,在這時,K與馬車伕進行了一次短暫的、饒有趣味的談話:

K:克拉姆什麼時候出來?

車伕:等到你從這兒離開之後。

馬車伕在尚未弄清K的真實身份的前提下說出這樣的話,實際上已經阻斷了K追蹤克拉姆的道路。隨後出現的那個長得漂亮、臉龐白裡透紅的年輕人——克拉姆的私人秘書摩斯麥再次向K重複了這個意思。摩斯麥判斷出K不等克拉姆露面不會離開,就命令馬車伕將馬匹卸下來,從而徹底粉碎了K的非分之想,道路依然在黑暗中,他的被幽閉的焦慮症狀沒有得到消除。

從表面上看,作為一個信使,巴納巴斯在與克拉姆打交道的過程中處在了比K有利得多的地位。然而他在城堡裡見到的每一位官員都有著相似的外貌和舉止特點,連說話的語氣都十分相近。他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有關克拉姆的資料專家,一部百科全書,有關克拉姆模樣的描繪,他早已諳熟於心,他收集了許多說法,反覆進行比較。不過,正因為他收集的資料太多,真相反而越出了他的視線,“他甚至有一次在村子裡從車窗外看見了克拉姆,或者是他相信看到的就是他。因此他作了充分的準備,打算好好認識一下克拉姆,可是——你怎麼解釋這一點?一當他在城堡走進辦公室,他們給他指出那就是克拉姆的那個官員時,他又不認識他了……”

那麼,作為時常要與克拉姆同床共枕的弗麗達或老闆娘來說,他們對於克拉姆是否有準確的把握呢?這一點同樣是值得懷疑的。通常她們被克拉姆召見的時間是在晚上,燈光又晦暗昏沉,況且既然被召意味著一種虛幻的榮耀,肌膚相親也不會有太多的真實性。

克拉姆這個符號中最有人性的地方,就是殘存不滅的慾念的殘渣。當他(他們)在辦完公事之後,不知如何打發時光的時候,慾念便蠢蠢欲動,驅使著肉體的主人心煩意亂地去炮製一封封下流的書信。慾念本身既是一種權威的變體,同時也是一個發洩口。“克拉姆是以粗野出名的,他能夠一連幾個鐘頭像啞巴似的坐著一聲不響,然後猛地冒出那麼粗野的話來嚇得你禁不住發抖。”從慾望不受主人控制這種狀況,我們才能看到克拉姆身上作為人的某種氣息,但克拉姆或者索爾蒂尼平息自己慾念的方式卻更深地反映出城堡機制的一般社會特點。

我們固然無法知道克拉姆用怎樣的姿態與那些女性相處,但他獵獲女人的途徑往往是透過“情書”。“情書”在《城堡》中是一個十分曖昧的概念。作為一種古老的,代代沿襲的求愛方式,“情書”的原初特性和功能被徹底置換,在奧爾珈的眼中,它只能說是一紙行政命令,或公文,問題在於克拉姆或索爾蒂尼仍然沿用了情書的形式。他們在寫“情書”時無法控制住自己,使它實質上成了下流誨淫的侮辱性文字。這一方面暗示了慾念的強大和迫不及待,同時又是變態性慾的一個有機的組成部分,只有當克拉姆意識到收信人在閱讀這些信件時一邊羞愧難當,一邊索索發抖時,才會得到心理上的滿足。這裡,卡夫卡準確地揭示了性慾社會化的種種特點。

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說,原始情書所包含的尊重、平等或者誇大物件的有利地位,顯示出寫信人的軟弱等等特點對城堡的體制都構成了重大威脅,城堡官員之所以沿用情書的形式,實際上是在玩弄文化欺騙,城堡當局從來沒有公開宣佈過剝奪個人的自主性和自由(一個女人在收到情書後可以有拒絕或同意的選擇自由),甚至他們在一切可能的領域宣揚這種自由,但它正是透過形式、幌子,透過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滿足居民的自由的同時剝奪了個人的自主性。儘管克拉姆的情書只不過是一封普通的求愛信,但“卻從來沒有被拒絕過”,這當中有老闆娘,有弗麗達,佩披,還有一些我們尚不知道名字的女人,似乎只有一個人敢於拒絕城堡官員的情書,這就是奧爾珈的妹妹阿瑪麗亞,而城堡則立即用它嚴酷的、令人髮指的方式對她進行了懲罰。

正是透過比較克拉姆和另一位官員索爾蒂尼的情書,奧爾珈成了一個城堡巨大秘密的發現者,“你看不出這兩個人的不同在什麼地方”,他們兩人的情書同樣粗暴,同樣下流,甚至連字跡也有幾分相像,奧爾珈與眾不同的視點無疑給了我們一個重大的資訊,索爾蒂尼就是克拉姆。

這一充滿智慧的猜測簡直可以無限推衍下去。奧爾珈進而懷疑,克拉姆這個人是否存在?

像克拉姆這樣的人是大家都想見的,可他又難得露面,這就很容易在大家的想象中產生不同的形狀。比如,克拉姆在這個村子裡有一個名字叫摩麥斯的秘書,你認識他嗎?是嗎?他也是躲在幕後不見人的,可我看見過他好幾次了。一個長得挺結實的年輕小夥子,你說他不是這樣嗎?所以,顯然他一點兒也不像克拉姆。可是你在村子裡會發現有人發誓賭咒地說摩麥斯就是克拉姆。他就是克拉姆,此外不再有別的克拉姆了。人們就是這樣把自己弄得迷迷糊糊的。

如果說摩麥斯就是克拉姆,那麼可疑的克拉姆的名單幾乎可以擴大到格拉特、索爾蒂尼、希伐若、村長、小學教師、K的兩名助手,以及一切與城堡有關的官方人物。甚至,連那位給克拉姆趕車的馬車伕也未必不是經過偽裝的克拉姆本人。因此,我們在說克拉姆這個人物並不存在的時候,實質上是在說,克拉姆在城堡裡無處不在。

城堡陰影下生活的居民早已失去了反省自己存在的能力,更談不上對城堡體制的洞察力和判斷力。因此,他們對於克拉姆的存在只有一絲好奇心而已,他們用不著去關心誰是真正的克拉姆。他們不僅是城堡的犧牲品,而且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城堡體制的組成部分(一旦奧爾珈家庭與城堡處在了對立面,他們便會立即出來助紂為虐)。

這一點,奧爾珈看得十分清楚。阿瑪麗亞並不是一個有意識的反抗者,她甚至還愛上了侮辱她的官員索爾蒂尼,假如索爾蒂尼的情書寫得稍為文雅一些,假如她不是出於一時的孩子氣的衝動,她完全可以成為另一個弗麗達或老闆娘。也就是說,奧爾珈一家是被迫成為城堡的反抗者或對立面的——命運將他們強拉進了反省者的行列。

所以,我們不難看出,奧爾珈一家的命運和K的出現是城堡龐大而齊整的樂隊中的兩個不和諧音,也是城堡故事的中心情節。他們陷入了同樣的命運的怪圈:奧爾珈一家為了洗刷自己的罪名,K為了找到自己存在的合法依據,這迫使他們踏上了對克拉姆的苦苦尋訪的艱難道路。

而克拉姆雄踞在遙不可測的城堡的某處,它既是城堡本身,又是它在令人迷亂的積雪中投下的影子,影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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