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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的侷限性

人類的語言文字可以有兩種極端的發展,一端是發展成為「詩」,另一端就是發展為法律條文。法律條文務求精密準確,以分明的條目來阻絕任何曖昧性。所以現在國際法、公約等通用的語文是法文,因為法文在辭類的界定上是全世界最嚴格的語言。而中國語文則是最不

精確的、最模糊的,但它非常美,美常常是不準確,準確往往不美,所以不會有人說《六法全書》很美,卻很多人認同《詩經》很美。

孔子本來就不喜歡法律,還記得《論語》裡有一篇提到一個孩子的爸爸偷了羊,這個孩子理直氣壯地去告了爸爸,孔子相當不以為然,他認為連兒子都會告爸爸的社會,已經不是他所嚮往的。他重視的是什麼?還是倫理和道德。可是兒子告爸爸是法律,而法律一直在做的就是語言文字的防範,防範到最後就沒有多餘的可能性,可以容納人性裡最迷人的東西以及孔子主張的仁義道德。

當我們以儒家為正統的文化主流時,語言必然會走向詩,而不是走向法律條文。因此,嵇康四十歲被拖上刑場,理由是「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輕時傲世,無益於今,有敗於俗。」其罪狀讀起來就像一首詩,像這樣的罪狀在中國歷史上屢見不鮮,甚至可能只有叄個字:「莫須有」,這都是受傳統中國法律不彰及語言不講究的牽連。

一直以來,我覺得很矛盾,到底語言應該是像希臘語、像法語一樣的精準,或者在潛意識裡我其實是得到一種顛覆準確語言的快樂,因為我感覺到準確的語言本身是一種弔詭,我們用各種方法使語言愈來愈準確,當語言愈來愈準確,幾乎是沒有第二種模稜兩可的含義時,語言就喪失了應有的彈性,語言作為一個傳達意思、心事的工具,就會受到很大的侷限。再者,寫小說、文學作品,本來就在顛覆語言的各種可能性,你覺得「應該是這個樣子」就偏不是「那個樣子」。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有人會問,語言不是因為思想而生的嗎?我們應該顛覆的是語言還是思想?語言一開始的確為了表達思想,你看小孩子牙牙學語時,他要表達自己的意思是那麼的困難,這是先有內容才有語言的形式。可是我們不要忘了,今天我們的語言已經流利到忘了背後有思想。我在公共場合看到有人嘰哩呱啦地說話,嘴巴一直動,我相信他的語言背後可以沒有思想。

有時候我很害怕自己會變成那樣,淪為一種語言的慣性,尤其是站在講臺上教書時,特別恐懼語言的模式化。就像參加喪禮的時候,司儀朗誦奠文,我永遠只聽得懂前面民國幾年幾月幾日及最後的嗚呼哀哉,中間完全聽不懂,可是那音調多麼跌宕起伏、鏗鏘有力呀!這就是語言模式化的結果,他不在乎人們是否能聽懂,只是要把它唸完。

我們都應該讓自己有機會從概念的語言逃開,檢查自己的語言,「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使語言保持在「活水」的狀態,語言便不會僵死。

前幾天,我和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有人問我:「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開過會時要呼的口號:十二青年守則?」我記得第一條是忠勇為愛國之本,最後一條是有恆為成功之本,中間呢?

幾個人東一句西一句還是湊不齊十二條守則,這原本是我們每天要唸的東西,因為模式化之後,語言和思想分離了,只剩下聲音,而

這些聲音無法在生命中產生意義。

六祖惠能顛覆語言

所以我們需要顛覆,使語言不值化、不死亡。任何語言都必須被顛覆,不只是儒家群體文化的語言,即使是名學或希臘的邏輯學亦同,符號學就是在顛覆邏輯,如果名學成為中國的道統,也需要被顛覆。新一代的文學顛覆舊一代文學,使它「破」,然後才能重新整理,產生新的意義。

宋代文學開始出現另一支系統,即所謂的「公案文學」,何嘗不是一種顛覆?

公案文學可說是中國白話文學的發軔。佛法發展至中國唐朝已逐漸模式化,包皮括佛經的翻譯、佛說法的內容,皆不復見悲憫與人性的關懷,讀佛經的人可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一直唸下去沒有阻礙,聲音中沒有感情,沒有讓人心動的東西,就是讀一部佛經。

於是有了禪宗,一個不相信語言的教派,他認為所有的語言都是誤會,所有的語言都會使修行者走向一個更荒謬、背叛修行的道路,所以最後不用語言也不用文字,把佛法大義變成一則一則的公案,以簡單、易懂的白話弘揚佛法。

禪宗可以溯源自釋迦牟尼佛拈花微笑的故事。當釋迦牟尼佛拿起一朵花給大弟子迦葉,不講一句話,把這朵花傳下去,迦葉笑了,心心相印,完全不需要語言。達摩初祖是禪宗的第一代,他從印度到中國來,在少林寺苦修面壁九年,不用語言文字傳道,而是以行為。

苦修面壁的沉默,就是一個人的孤獨語言,他在尋求什麼?只有自己知道。當你靜下來,處於孤獨的狀態,內心的語言就會浮現,你不是在跟別人溝通,而是與自己溝通時,語言會呈現另一種狀態。所以不管禪宗或西方教派,都有閉關的儀式(天主教叫閉靜、靜修),參加的人通常在第一天會很難過,有人形容是快瘋掉了,可是達摩就是透過這個方式,讓語言從一種向外的行為變成一種向內的行為,而將佛法傳遞給二祖、叄祖、四祖、五祖,直到六祖惠能。

五祖弘忍傳六祖惠能的故事是對語言最精釆的顛覆。禪宗到了五祖弘忍時已經變成大教派,眾多弟子想要承其衣缽,爭奪法嗣的繼承權,所以五祖弘忍在找接班人時很苦惱。這一段故事記錄在《六祖壇經》中,讀起來像武俠小說,看眾僧爭奪六祖地位,如同武俠小說裡爭奪武林盟主,我想五祖在尋找的過程中,也會有一種孤獨感,因為他找不到一個能超脫語言文字真正悟道的人。

在眾多接班人選中,神秀呼聲最高,他寫了一首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弟子們爭相背誦,五祖聽了不表示意見,繼續讓大家去猜。這首偈傳開了,傳到廚房一個叫惠能的伙頭師父耳中,這個每天劈柴煮飯,不識字的文盲和尚,沒有機會聽到佛經,也沒有機會接觸上層階級的文化,卻馬上回答:「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修行者若怕髒,

修行的意義何在?

五祖聽到惠能的偈,依舊不動聲色,口頭上說了一句:「胡說!」然後在惠能頭上敲了叄下,揹著手就走了。故事發展到這邊就變成神話了,惠能因為被敲了叄記竟懂了五祖的意思,夜半叄更跑去敲他後門。要注意的是,這裡唯一的語言就是「胡說」,其他都是行為動作。

惠能夜半叄更去敲五祖弘忍的門,五祖叫他坐下來,唸《金剛經》給他聽,因為傳法最重要的就是《金剛經》,唸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沒有留念、沒有執著才能生出慈悲心)時,惠能這個大膽的伙頭和尚就跟弘忍說:「師父,我懂了,你不用講了。」五祖真的不講了,立刻將袈裟和缽拿給他,要他立刻逃走,以免被人追殺,五祖告訴他,必要時連衣缽都可以不要,「帶法南傳,遇梅則止」,後來惠能就在廣東黃梅傳教,成為新一派的禪宗--南宗。

南宗系統是由一個不識字的人發展出來的,無異是對唐朝正統文化的嘲笑,這麼多人在架構一個語言、文字的體系,結果被一個劈柴師父所顛覆,並因為顛覆開創新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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