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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是思考的開始

在本書裡,我一直說著一件事:這個社會要有一個從群眾裡走出去的孤獨者,他才會比較有思考性,因為他走出去,可以回看群眾的狀態;如果他在群眾當中,便沒辦法自覺。我自己也是一樣,當我在群眾中,我根本沒有辦法思考。所以孤獨是思考的開始,可是我們為什麼不讓自己孤獨?就像大陸朋友所說,「不要做前面幾個,也不要做後面幾個」。在群眾裡面,我們會很安全;跟大多數人一樣,就不會被發現。

大凡思考者都是孤獨的,非常非常非常孤獨。例如莊子,他孤獨地與天地精神往來,不與人來往。他從人群裡面出走,再回看人間的現象,所以他會思考:爬在爛泥裡的烏龜比較快樂,還是被宰殺後供奉在黃金盒子裡的烏龜快樂?(是走出人群的人快樂,還是努力追求名利做官的人快樂?)他在思考,也在悲憫著這些汲汲管營的人。

莊子其實講得很清楚,他願意做在爛泥巴裡爬來爬去活活潑潑的烏龜,因為那是他真正的自己,而不是用黃金裝起來供奉在皇宮。別人覺得那意謂高貴,卻與他無關,被供奉表示已經沒有生命,已經不是活著的了。莊子寧願活著,以他自己的狀態活著,即使別人覺得活著很窮困、很卑微,在爛泥巴裡爬來爬去,卻是他真實活著的狀態。

這則寓言所闡述的,正是一個真正好的哲學家,應具備的縝密思維,也教給其民族了不起的人性之傳承與發揚。

但今天,我們看不到像莊子一樣的孤獨思考者,也看不到他在另一則寓言裡說的「大而無用」的人。我們都好希望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如果比喻成樹,就是希望自己能被拿去蓋房子、造船,莊子卻說:「無用之用,方為大用。」他提醒我們說,你可不可以扮演無用的部分百分之零點一?先回來做自己,然後你對社會的「有用」才有意義。如果你自己都不是自己了,只是被社會機器利用,沒有思考能力的角色,對社會的貢獻只是「小用」。

莊子長期以來保持一個高度,是一個獨立思考的人,他幾乎從未成為文化的主流,大概只有在魏晉時候昌盛一點,其重要性亦不如儒家。可是他追求個人的解放、追求個人的自由、追求個人在孤獨裡的自我覺醒,都是非常重要的思維。

無法形成思維的臺灣

寫作小說〈豬腳厚腺帶體類說〉時,有點感慨臺灣徒有許多事件(或稱之為「亂象」,亂象是檢查思維最好的機會),卻無法形成真正的思維。

小說中假設了一個地名叫「萬鎮」,其實就是指萬巒。我每次經過萬巒,就會覺得這個地方好奇怪,有好多好多賣豬腳的店,每一家店都強調自己是「唯一」的正統、是「唯一」有國家領袖去過的店,而且都有領袖與自家豬腳的合照。去過的朋友會告訴我:「你要小心喔,很多店是假的,只有一家是真的。」可是從來沒有人能具體說出

哪一家是真的?為什麼是真的?我也無從判斷起,因為對現代人而言,合成照片並非難事,那些掛在店家前的「證據」無法證明什麼。

為何會選擇豬腳做發揮?我在《因為孤獨的緣故》這本小說集裡面,寫了舌頭、寫了頭髮、寫了手指,我覺得人身上有很多肢體的區域性,平常都被當成身體的一部分,你沒有辦法思考當它作為獨立的主體時,到底要怎麼辦?

今日人類面對一個非常大的困境,就是我們身體的任何器官都可以替換,這會不會讓你想到「到底人是什麼」的問題?過去,人之所以為人,好像有一個固定的人之所以為人的東西,這東西是什麼,我們說不出來。但是當器官可以替換時,人變成由許多零件組裝起來的一個整體,那麼組裝的區域性到底是我,不是我?

〈豬腳厚腺帶體類說〉這篇小說,從市民廣場上的豬腳塑像說起。塑像設計者是藝術家李君。我覺得在臺灣社會裡,藝術家往往代表特立獨行的人,就是大家都剪短頭髮的時候,他就留長頭髮,大家洗澡他偏不洗澡的那一類。藝術家好像都有一點怪癖,他不會遵守社會的共同規則,藝術家是以其特立獨行的角色或者用肢體語言去做某一種思辨。

留條小辮子像豬尾巴的藝術家李君,他覺得萬鎮既是以賣豬腳有名,這個市鎮的公共藝術也應該是豬腳,於是他完成了以兩千七百四十一隻豬腳構成的塑像模型,送到鎮公所。會計人員告訴他,一定要刪掉一個。為什麼?因為兩千七百四十是個整數,比較好算。

這是我在〈豬腳厚腺帶體類說〉這篇小說的開頭,所用的好玩又荒謬的衝突情節,鎮公所會計人員與藝術家的爭執,其實只是為了一隻豬腳。會計人員說少掉一隻會少掉什麼?(我們的社會少掉百分之零點一的意見,又會少掉什麼?)可是藝術家卻如喪考妣,認為少一隻豬腳就是破壞了整件藝術品。(藝術家所堅持的往往是其他領域的人無法理解的)。

衝突發生了,李君這個藝術家也不是好惹的,他脫了上衣在豬腳模型前拍照,做出被迫害狀,貼出很多大字報(有一段時間,臺灣很流行表現出這種受迫害的感覺),等到城市領袖出面處理。城市領袖信基督教,很聰明,他覺得這個城市根本是一個無可救藥、墮落、敗德的城市,可是因為他是城市領袖,必須做出一個讓大家有信心和有希望的姿態,所以他每天早上去晨泳,讓大家看到他對生命非常樂觀。當別人問他,對於藝術家與會計人員的抗爭,有什麼看法時,他不直接回答,只說:「地方有才華的年輕人,不可以埋沒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大家猜到最後,覺得他是要保護這個藝術家,所以一隻豬腳透過了。

臺灣很多新聞事件不就是如此?在領袖講了一句大家似懂非懂的話以後,就會得出一個荒謬的結論,而事件就在荒謬的結論下,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愈滾愈大。

最後萬鎮完成了一座銅製的豬腳塑像,兩千七百四十一隻豬腳緊緊擁抱在一起。在塑像揭幕那一天,藝術家李君剪掉了辮子,穿上了西裝,因為他覺得受到領袖寵愛,應該要比較像箇中產階級吧。

這一段的靈感來自報紙上的真實事件,當時臺灣有個畫家,遇到我們島嶼領袖說:「你們藝術家為什麼老是不穿西裝?是不是沒有西裝?」領袖送他一套西裝,這個藝術家以後就常常穿西裝了。看到這則新聞時,我覺得好慘喔,那百分之零點一的特立獨行都沒有了。

特立獨行的困難在於只要一點點不堅持,就放棄了。因為這個社會裡,有一個耶和華,一個無形的巨大的權威,你不知道他在哪裡,如果你希望自己受到耶和華的恩寵,他摸摸頭你就很高興,你自然會開始放棄身上跟他不同的地方。

小說裡的藝術家,當然不懂「無用之用」,他最後放棄了。扮演了領袖要他扮演的角色,從這個時候開始,他那由兩千七百四十一隻豬腳構成的藝術品,喪失了意義。

無人理解的孤獨

思辨本身並沒有很困難,只要你不把每個問題都變成了是非題或者選擇題。

思維開始於「無」,這是莊子最愛講的一個字。無中生有,對哲學家、思維者而言,所有的「有」意義不大,真正有意義的是「無」。不管是老子或莊子,都重視「無」遠超過「有」。無,為萬物之始。所有的萬物都是從無開始。而在思維時,「無」代表的就是讓自己孤獨地走向未知的領域,那個還沒有被定位,沒有被命名的領域。由你

為它命名、為它定位。如果你是真正的思考者,你命名完就走了,你必須再繼續出走,因為前面還有要再繼續探索的東西。莊子說:「人生也有涯,知也無涯。」人活著,他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他的知識是無限的,意思是說你怎麼學都學不完,你必須不斷地航向未知的世界。

可是大部分的人半路就停下來了,不肯走了。唯有真正的思維者堅持著孤獨,一直走下去。最後,那個孤獨的人,走在最前面的人,他所能達到的領域當然是人類的最前端。

所以,思維的孤獨性恐怕是所有的孤獨裡面最巨大的一個

任何一個社會皆是如此。當你坐著思考一個問題的時候,絕對保有一個巨大的自我的孤獨性。所有的思考者,不管是宗教裡的思考者、哲學裡的思考者,他的孤獨性都非常大,像蘇格拉底,柏拉圖將他描述為一個絕對的孤獨者。他贊成民主,他堅持民主,他堅持用民主的方法做一切的決定,最後這個民主的方法決定他必須要喝毒藥死掉,大家都知道他的下場。學生對他說:「你可以逃走,不要接受這個民主,因為這個民主是有錯誤的。」可是蘇格拉底決定要喝下毒藥,他成為歷史上巨大的思維孤獨的犧牲者。民主不見得都像我們想的那麼理想。蘇格拉底留下自己的死亡,讓所有的民主崇拜者對民主做多一點的思考。

宗教哲學家亦會陷入巨大的孤獨中,如釋迦牟尼坐在菩提樹下,進入自己的冥想世界,那是旁人無法進入的領域,無法領會其思維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過程,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藝術的創作上

也是如此。耳朵聾掉之後,貝多芬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裡作曲;莫內在八十歲眼睛失明之後,憑藉著記憶畫畫,他們都變成絕對的孤獨者,是相信自己的存在與思維,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理解的那種孤獨。

登山可以體驗這種孤獨感。登山的過程中,會愈來愈不想跟旁邊的人講話,因為爬山很喘,山上空氣又很稀薄,你必須把體力保持得很好。爬山的人彼此之間會隔一段蠻長的距離,很少交談。行進中,你會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自己的呼吸。休息時,則是完全靜下來,看著連綿不斷的山脈,浩浩穹蒼,無盡無涯,那種孤獨感就出來了,孤獨感裡還帶點自負。你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是跟所有周邊的存在,形成一種直觀的親密。

《小王子》書裡常常講到這種孤獨,是一種巨大的狂喜,會聽到平常完全聽不到的聲音。我相信,貝多芬在耳聾之後,聽到的聲音是在他聾之前完全聽不到的;我也相信,莫內這麼有名的書家,在失明之後,所看到的顏色是他在失明之前完全看不到的。我更相信,我們心靈一旦不再那麼慌張地去亂抓人來填補寂寞,我們會感覺到飽滿的喜悅,是狂喜,是一種狂喜。

就像氣球,被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氣體充滿,整個心靈也因為孤獨而鼓脹了起來,此時便能感覺到生命的圓滿自足。

孤獨圓滿,思維得以發展

禪宗有一則有趣的故事。小徒弟整天跟老師父說:「我心不安,我心不安。」他覺得心好慌,上課沒有心上課,做功課沒有心做功課,問老師父到底該怎麼辦?師父拿出一把刀,說:「心拿出來,我幫你安一安。」

心一直在自己身上,心會不安,是被寂寞驅使著,要去找自己以外的東西。可是所有東西都在自己身上了,一直向外追尋,是緣木而求魚,反而讓自己慌張。

我想,思維與孤獨的關係亦是如此,回過頭來認識孤獨的圓滿性時,思維就會慢慢發展。

也許對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島嶼,尤其是我們的政治和我們的媒體而言,孤獨太難能可貴了,我們盼望一個不那麼多話的領袖,可以在剎那之間透露一點孤獨的思維,就像釋迦牟尼坐在菩提樹下,靜靜地拿起一朵花,弟子們就懂了。

在〈語言孤獨〉篇,已經談到語言的無奈,愈多的語言就有愈多的誤解,愈多的語言就有愈多的偏見,愈多的語言就有愈多糾纏不清的東西。這個時候更需要孤獨的力量,讓大家沉澱,然後清明。

我們不要忘了,波平如鏡,水不在最安靜的狀況下,無法反映外面的形象。以此比喻,我們居住的島嶼,每天都波瀾壯闊,沒有一件

東西會映照在水面,沒有辦法反省也沒有辦法沉澱。

孤獨是一種沉澱,而孤獨沉澱後的思維是清明。靜坐或冥想有助於找回清明的心。因為不管在身體裡面或外面,雜質一定存在,我們沒辦法讓雜質消失,但可以讓它沉澱,雜質沉澱之後,就會浮現一種清明的狀態,此刻你會覺得頭腦變得非常清晰、非常冷靜。所以當心裡太繁雜時,我就會建議試試靜坐,不是以宗教的理由,而是讓自己能夠得到片刻的孤獨,也就是莊子說的「坐忘」。

現代人講求記憶,要記得快記得多,但莊子認為「忘」很重要,忘是另一種形式的沉澱,叫做「心齋坐忘」。忘是一種大智慧,把繁瑣的、干擾的、騷動的忘掉,放空。老子說空才能容,就像一個杯子如果沒有中空的部分就不能容水。真正有用的部分是杯子空的部分,而不是實體的部分。一棟房子可以住人,也是因為有空的部分。老子一直在強調空,沒有空什麼都不通,沒辦法通,就沒辦法容。

物質的「空」較簡單,心靈上的「空」恐怕是最難。你要讓自己慢慢地從不怕孤獨,到享受孤獨之後,才能慢慢達到那樣的境界。

孤獨一定要慢,當你急迫地從A點移動到B點時,所有的思考都停止。生命很簡單,也是從A點到B點,由生到死。如果你一生都很忙碌,就表示你一生什麼都沒有看到,快速地從A點到了B點。難道生命的開始就是為了死亡嗎?還是為了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與孤獨相處的時候,可以多一點思維的空間,生命的過程會不會更細膩一點?

讓自己有一段時間走路,不要坐車子趕捷運,下點雨也無妨,這時候就是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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