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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座城市像博物館的話,這座城市就是蘇州。手藝儲存其中,是一座手藝博物館:放大在黑白照片上,罩著厚厚玻璃。

要想看清手藝中運作、點化和擦動之手,我們的臉與身子也就在那手藝的黑黑白白中浮出。

厚紙燈籠在廊裡淡淡地灑著,“灑”字下得太潮溼。因為厚紙燈籠的光,似乎比秋聲與黃葉還幹。廊很長,腰帶般挽著廳堂。廊外有月唇一片,是淡紅的,在芙蓉花上(不是芙蓉映紅了新月)。這種淡紅裡帶著微黃的光芒,像從本身最深處散文開來的回聲:多嫩的月亮,宇宙這隻大橘子才剝出的一瓣橘瓤,朝它吹一口氣,就會脹開汁水。我站在庭院裡,此時的廳堂像坐在榻上。廊裡鋪地方磚,涼如藺草編就的席子,在臺階那裡露出一角,乾淨得讓人不敢插足。

細細的,從廳堂里長流來崑曲的細水。彷彿磨砂玻璃上的霜毫,傳統不是在我們之前,就是在我們之後的一種東西,我想。我繼續在庭院散步。突然,被眼前的一幅美景驚住:一位化妝罷的旦角,迎面走來,衝我微微一笑:她大概要上場了,柳枝一擺,消失在長廊的那頭。我似乎微微晃動著,等她消失,我才想起她是我認識的崑劇演員。在臺上,我並沒注意到她,我注意到的只是她演的杜麗娘,而在臺下呢,她僅僅是一位可以聊聊天、說說笑的朋友。那一刻,我像一條空空的長廊被腳步聲響過,看到一隻消失或行將消失的手,像我們的臉和身子在手藝的黑黑白白中又浮出了,在某種黃昏的手藝裡。

可遇而不可求:庭院、長廊、新月、厚紙燈籠、濃妝的旦角與散步的我在非舞臺上相遇,也就剎那,我聽到隻手浮出之聲。面對傳統文化,我們常常看到的只是手藝。當能握住手藝背後的那隻手,哪怕只輕碰一下,那麼,所謂傳統,我們根本用不著刻意去保護、去弘揚,就能“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厚紙燈籠裡的光波動著燈籠上的厚紙,厚紙的纖維彷彿能模仿出藍橋下的春潮。庭院裡的芙蓉花叢邊,還有一簇竹子。竹葉粘粘糊糊地煮沸風聲,只有靠近邊緣處的竹子,才看得清它的幾片竹葉。就是透過這幾片竹葉,古代的人們找到比庭院更深的水墨竹園。而另外的一些古人,則從絹上取下一截墨竹,吹出笛聲簫音,不絕如縷,輕輕纏繞在厚紙燈籠——許多東西,看來也只能像把笛聲簫音纏繞在厚紙燈籠假設的光芒上了。我寫這篇文章之際(正寫到這裡),一個孩子,搖搖擺擺找我。她是鄰居的孩子,請我折一隻帆船。她打斷了我的寫作,但卻給我帶來與這篇文章若即若離的東西。她給我拿來一張紙和一本《最新兒童摺紙》,翻到第13頁:《十三·小帆船》:

1.正方形紙對中線折。

2.沿虛線折出兩隻角並向邊拉出。

3.上面折法與圖二相同。

4.沿虛線向上折。

5.翻面沿虛線按箭頭方向折即成帆船。

6.帆船。

小帆船折成了。其實不按圖索驥,我也能折出這一隻帆船。童年,祖母教會我折帆船。對於我,這隻帆船的折法就不是最新的,它像是傳統。而對於她,因為從沒人教過她折帆船,也沒人給她折過帆船,所以這隻老祖母的帆船,也就是“最新”的了。換一個空間,換一批人,崑劇與我將在後面寫到的桃花塢年畫就是最新的東西。傳統是一根回形針的形狀。

我看見她的手在搖,欸乃一聲,帆船馳入山水綠中。這隻手是生命,是手藝內部的生命。它使傳統蓬勃得不像傳統:今天才被髮明的事物。

談月色抱著塊梨木板。梨木質地細膩硬實,刻版容易傳達稿本的精神。他邊走邊拭掉梨木板上的灰塵,發現右上角有個蛀洞。談月色用手指甲刮刮,竟越刮越大,雪泥般融化成一隻獨眼窩,瞪著談月色,從這隻空洞的眼窩中我們看到憐憫和衰老,他朝刻版工場間望去,刻版工只剩幾個。刻版工作的確是很刻板的工作,錢又少。木屑在桌面上堆高,埋沒刻版工的手。有手藝的手並不都是精緻的。

蘇州桃花塢木刻年畫社早已從桃花塢遷出。桃花塢裡無桃花,也看不到船隻泊在濁濁的河水之中。有明一代,桃花塢出人出物。人是唐伯虎,物是年畫。有一種濃濃的、柔柔的、喜慶、爛漫又極鉛華的微風吹來。產在蘇州其他地方吧,如鴨蛋橋,叫“鴨蛋橋年畫”,就不能很充分地體現時女遊春販夫賞花的市井氣息,其名與明代江南是合拍的。最早是筆繪出售,後改為刻版套色。乾隆年間,大小畫鋪集中在桃花塢和桃花塢附近,有數十家之多,桃花塢年畫的色彩異常鮮烈,由此看來蘇州的古人極其“好色”。

(據說,桃花塢年畫影響到日本的浮世繪,但它自身並無大的發展。我過去認為是被市民趣味的侷限,現在看來並不盡是如此。市民趣味反而是它的發展動力,只是中國從沒有出現過一個真正的、穩定的市民社會。根據西方人的觀點,市民社會中最重要的似乎是自由的空氣。市民趣味得不到保障,於是根深蒂固計程車大夫習氣就來影響民間藝術。民間藝術往往壞在士大夫手裡,變得曖昧起來。於是桃花塢年畫的具體制作者就急躁,就想引進外來文化沖沖晦氣,但只在年畫上留下這樣的字樣:“仿大西洋筆法”。這是清代的事情。)

談月色告訴我:過去年畫行有句話,“忙三季,吃一冬”。一到冬季,年關將近,四方主顧,搖船而來,把畫工們製作三季的年畫,狂購而去,像現在把明星照攜往窮鄉僻壤似的。這種黃金時代已不復,桃花塢年畫最終也只能成為一門懷舊的手藝。

這點是要說明的,在桃花塢木刻年畫社裡,並沒有談月色這個人,是我虛構的姓名。談月色儘管空泛,畢竟美麗;談月色儘管美麗,畢竟空泛。談月色這個名字,說得清楚一點,是我借用來的,女名男用。她是民國時的才女,印治得非常好。女子治印,即使在現在也不多見,故想為其傳名,拆遷到了這裡。莫邪鑄劍,月色治印,劍為捍衛自身的存在,印是證實存在的自身。手藝證實手曾存在,但這雙手呢?

在想象的手藝博物館邊,黃昏時候,我看到市盲人學校(這是我多年前參觀時看到的一幕),美麗的女老師在教他們閱讀,手到之處,他們知道美麗是怎麼回事:書上說的就是“柳眉杏眼”。女老師拿來柳葉,他們摸摸,他們笑了;女老師拿來杏核(現在不是杏子時令),他們摸摸,他們笑了。看來這是我們永遠的手工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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