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子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明月前身,蘇州慢:一位蘇州才子,寫了關於蘇州的一切,車前子,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近來蠢蠢欲動,似乎有一篇文章在燈火闌珊處約我。幾次都想抽身前往,卻又遲遲下不了決心。我總覺得火氣未脫,彷彿剛出窯的青花瓷瓶,需要泥裡或水中埋浸多時。這樣處理過的花瓶,插花花期也會長些。於青花瓷瓶,日常我只配置一種花,須在冬季:白色的山茶,要不硃色的山茶,或樸素如青衣,或幻華如花旦。幻華的境界,春夜酒後才有更好的體會。這時,人是微醉,月色在庭院的樹梢上飛白,團坐的女子們擁出一朵肥碩牡丹。女子們照例都是可愛的。牡丹的美不在富貴,美在空洞。幻華、空洞過後,笑眯眯地像在吃粥。

我要寫的這一篇文章,已等得我有些不耐煩了。寫作,實在是和今生無關的事業,與前世有約吧。行文至此,我返回到草稿頂頭,寫下“明月前身”四字,算作題目。我大概知道些內容了。那些碎片原是一冊書,白雲漫卷,這個題目也許能把它再次線裝一番。

我知道我要寫的是蘇州。

蘇州。

還是不願下筆,我在等一個夢:蘇州搬到一葉毛邊紙上。起碼也要讓人讀到這一篇文章,以為是在翻看一本三四十年前的雜誌,紙頁脫盡火氣,並非年老色衰。我特別歡喜舊紙,到手已不會嘩嘩作響,如粉粉的蝶翅,指尖和呼吸一觸及它就會消逝。我可能永無這種才能把一篇文章寫成毛邊紙或舊雜誌的感覺,但我不能不懷舊。一個社會如果缺乏懷舊的人,那會比沒有新觀念更枯燥乏味。只是懷舊畢竟不合時宜。有時卻合乎時尚。想到這裡,懷舊的情緒有些散淡,文章儘管還沒有寫出,註定已是斷斷續續的了。

因為月亮只在星稀的晚上澄澈。

我就一個人去散步。那時,我住通關坊,和父母親一起生活。父親朋友較多,只要來客超過三位,我就出門:從通關坊到錦帆路再到穿心街,然後,從穿心街到錦帆路再回到通關坊。錦帆路路名和張季鷹有關,秋風起來,他頓生“蓴鱸之思”,便錦帆高掛涉水還鄉。瀟灑如此,儼然高士。但我實在不歡喜“錦”這個字。衣錦還鄉在張季鷹心中,意思還是濃郁。吳中閒人有兩類:一類是做過官的閒人,一類是有手藝的閒人。沒有隱士。有人說吳文化是隱士文化,那不準確。園林發達的確發達,也只不過一個店鋪而已,經營的花木、古董、字畫和傢俱暫不出售罷了。其實也出售,向虛名買賣著更虛的氛圍。還鄉的官僚和精明的手藝人(詩人藝術家也屬此類)抱成一團,有錢有閒,自然消費得起。

“薄如蟬翼的文化。”

即便現在蘇州,盛名的也是園林。蘇州園林,彷彿雜色社會一般,富貴的是拙政園,因為拙政,所以能夠斂財;窮困的,印象中則滄浪亭,一種藝術上的極少,趣味卻並不寒酸。滄浪亭是蘇州倖存的最古老園林,據說沿河一帶黃石堆疊的假山,還是宋代原作,平中見奇,很有點“以文為詩”味道。我偏愛它後面天井,塊石鋪地,了無雜草,平平仄仄的詩詞格律還沒有被填賦字句。天井四角,四棵大樹,我一棵也不認識。這四棵一樣的樹。在這個天井裡,當沒有其他遊客,我頗覺理趣,禪不就是一個最不講道理的道理嗎?而血液裡的酒精度減弱,始具禪茶之味,宋代就是如此:一種中年型文化。蘇州好像到了宋代就再沒有走出。所以,蘇州是既沒有青年人,又沒有老年人,停留在這樣的時空——激情的尾聲,衰老的序曲。彷彿那方天井,安安靜靜,沒有激動,也沒有傷感。無力縱情,就去養生,但慾望是不絕的。這種慾望,有時會在幾個人身上尤其明顯地表現出來。

那些人,是畸形的怪才,書法裡的偏鋒。唐伯虎,金聖嘆,等等,等等。雖然銳利,畢竟澆薄。他們或許會品味生活、享受生命,但痛苦在他們那裡,最後總會吵鬧成一出喜劇。起碼可以當喜劇看。書法一字,偏鋒是作不得頂天立地的一豎,只能偶爾成些撇捺短打,無非大家論語之際,猛聽到角落裡的咳嗽,使一本正經稍微放鬆罷了。中國文化中怪才太多,蘇州更是代有傳人。生在澤國,靈性自見,在洞徹紅塵之後,不能去學高僧苦修,往往作為精神上的嫖客,笑鬧人生,玩世不恭。在蘇州,所謂文化精英無非就是這些精神上的嫖客。

別說荊軻,連一個夢遊的刺客都找不到。

心田迷醉,狂生出虛妄竹葉,落在哪一個晚上!

落得很厚,而你我竟一無所知,只是頭頂上的黑暗突然稀薄(竹枝光光),方若有所悟。哈哈,若有所悟。一抬頭,月亮也醉了,醉在你我醉後,它飲幾斗酒呢?善醉者滴酒不沾。那時,你已回家,我只得空守酒罈,似乎哨兵,你若歸來,這裡已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澄澈的月下,我想起張季鷹想起過的蓴菜了。

蓴菜的確好吃。純粹。一般做湯。我曾吃過蓴菜炒魚腦,惡俗。曾經自創冷盤一道:蓴菜拌銀耳。稍嫌生硬,但還不失清味。清時有味是無能。屏息安神,調羹沉底,不動聲色,小心翼翼,再吐故罷,復納新後,往蓴菜至上處把調羹輕浮,輕浮,輕浮,快欲問世出道時,更須養天地浩然之氣在口腹,可聽宇宙浩蕩,能聞流言四伏,這時大膽一提,旁若無人,所向披靡,滿滿地蓴菜呀就被收拾到調羹裡。調羹捕蓴,焉知鳥嘴在後,淺淺急急撈撈舀舀,往往擦肩而過。因為蓴菜膩滑、幻華,思之容易,食之難矣。

想想蓴菜吃法——亦如飲茶,都是工筆畫一類的事,忽覺瑣屑無聊。有聊時故人不來,讓我與誰對話:虛無,還是虛無!無聊,即沒有說法,那麼,只得自己取法。

許多年前,我居住在老房子的閣樓上,深夜,常常開啟唯一的小窗,俯視月光下的屋頂,好像置身於積霜大地。湊巧順風,就能聽到遠處火車賓士。

大鐵橋隆隆響了。火車像一個全身著火的人,一扇又一扇燈火透亮的視窗,疾跑過去。其實,火車是在那裡轉彎。

大片的黑暗,又從水稻田裡升起。鋼軌,劃出毫無節制的等號:

這邊加上那邊,等於寂靜。

那邊加上這邊,等於寂靜。

如此寂靜,又遇明月,即使身處炎熱的夏天,也會禁不住想到梅花。梅花開的時候,我們都去賞梅。但我只記住獨自去的那一次,沿著太湖,騎著腳踏車,彷彿一枚唱針,總落不到唱片上去。女孩臉上的笑,是漣漪,而湖面上的漣漪,如一碗冷了的麵條。梅花幾乎沒看到,人比梅花鬧。梅花深處有座著名的寺院,也是蘇州名勝之一。寺院裡也不寂靜,因為著名。但不管香火多麼旺盛的寺院,既然是寺院,總有其寂靜韻律。更接近落寞的色相。眼光循著那種韻律彌散開去,就遭遇杏黃宮牆,這個“宮”——“迷宮”之“宮”。杏黃的牆面讓我沉入無望潭水,感到冷是因為至深。

至深即清涼。

我看到嵌在牆上的一塊碑,不知誰人所書,上寫“般若船”。

我更願意把這三字解釋為,“般”字“若”是“船”字,只差右下角那麼一點,就與浩瀚大水無緣,永遠這邊,而不能去到那邊。或者永遠只得在那邊,而沒有這邊。

“轟——隆隆!隆隆!”我加上你,等於他。你的手在我手中,宛如一柄石斧……把黑暗砍成碎塊,巨大的光束投過來,在這巨大的光束下,我看到附近學校裡的兩個學生接著吻,光束像一輛剷車把他們剷起,飛快地拋擲在寂靜之中。杏黃的蝴蝶不見了,他踢著從車窗裡扔下的罐頭盒(這個想象中的我),一蹦一蹦離開加號,跳上毫無節制的等號,做出一個保持平衡的姿勢。而月光如水。

既然與船無緣,那麼,就改乘火車吧。

於是,一個月明的晚上,我乘上火車,離開蘇州。這是個該與家人團圓的日子,我卻和他們分別。我曾無數次地離開蘇州——去去又轉來——這次很難忘記,因為在火車上,我的錢包被偷:那些自我放逐的本錢。但也就在這一個月明的晚上,我把蘇州之外的一切地方都看作故鄉。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聯姻後老公失憶了

張萬予

驚蟄

懷愫

高手下山:五個師姐太寵我

魔術本師

神拳

老舍

穿書後我又穿回來了

懶就

校草獨寵!首席魅少太強勢

諾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