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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應該是我,”他說,“但成了你。”

公證員眯著眼看塞繆爾爺爺,然後懷疑地嘆了口氣。他來來回回地看了塞繆爾爺爺和父親好幾遍。然後他把資料夾還給父親,把他的黑本子放進挎包。

“我不滿意,”公證員說,“我認為他不理解簽署這一檔案可能產生的後果。我恐怕不能為你做公證。”

父親威嚇地朝那個男人靠近一步。

“你是在逗我嗎?”他厲聲說,“我破產的時候,公證員滿街都是,什麼都樂意公證。任何能把我的錢搞走的東西,我的生意,我的房子。什麼問題都不問。而現在呢?現在一個公證員有良心了?你是在開玩笑吧,是不是?”

“再見,裡德爾先生。”公證員一邊說,一邊把包挎到肩上,朝他的車走去。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父親對他大喊,“今天是個大日子啊,一個公證員關心誰在籤什麼了?你當真嗎?”

男人走到他的汽車尾箱時,掉轉方向,怒視父親。

“這是我的工作,裡德爾先生,”他說,“我認真對待我的工作。你父親不理解那份檔案的衍生後果。我的工作就是證明各方當事人都理解檔案的內容,且沒有在他人的脅迫下簽名。如果你和其他公證員打交道時有過不快的經歷,好吧,那我無法控制。我只能控制我自己,裡德爾先生。我會堅持我的看法,除非你父親理解衍生後果,否則他不應該像那樣簽署檔案。我拒絕被你恐嚇。”

男人開啟司機位的車門。

“那我要怎麼讓他籤呢?”父親叫嚷著,“他有病。他痴呆啊!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理解。”

“那你就上法庭,”公證員隔著車頂回答,“你找人宣佈他無行為能力,精神不健全。醫生們可以做證。法庭會把託管權指定給你,然後你就有權利了。在不確信各方當事人都理解事態發展的情況下,我不能為一份公證書做公證。祝你一天愉快,先生。”

“祝你一天愉快,先生?”男人駕車離開時,父親對自己喃喃自語,“祝你一天倒黴!祝你今天倒透黴,先生!”

我能看得出來,事情非常嚴肅,但父親的咒罵讓我只得拼命憋住大笑。汽車駛遠了,父親憤怒地看著它。他把馬尼拉資料夾摔在自己的大腿上,搖搖頭,怒視著塞繆爾爺爺。

“我猜跟我作對就是你最擅長的事了,是吧,爸爸?”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塞繆爾爺爺噓他,回答道。

“這間屋子裡,總得有人有個男人的樣子,”父親說,“而那個人顯然不會是你。”

他一把從椅子上抓過藍色大活頁夾,走進屋去,砰一聲甩上身後的門。

塞繆爾爺爺放鬆了一點。他噴了一口鼻息,拿起檸檬水。他前後搖晃,一邊眺望海灣,一邊小口細抿。他退回他的禪境了,與我徹底失去關聯。又或者不是。或許他已經退回他痴呆狀態的籬笆迷宮。我不敢肯定。

我跟著父親回屋,走過門廳來到廚房,但我沒進房間就停下了。我在門檻處聽,父親在和瑟瑞娜講話。我沒有暴露自己,只是偷聽。

“哦,瓊斯,你在想什麼啊?”瑟瑞娜惱火地說,“如果就那麼簡單,你以為我不會自己處理嗎?”

父親什麼也沒說。我聽到有動靜。瑟瑞娜在廚房裡走來走去,在準備晚餐。

“我把你弄到這兒來,是讓你發揮你瓊斯的魔力。”她繼續說,一邊發出不耐煩的嘖嘖聲,一邊指責地嘆氣。我能很容易想象出她的樣子。從烤箱裡取出一個盤子,用腳踢上門,於是門“轟”一聲猛地關上。吹開一縷垂到她臉上的頭髮。堅持不懈地在砧板上切一根胡蘿蔔。嗒,嗒,嗒,嗒,嗒。

“你以為會怎麼樣?”我聽到她說。

“為什麼我們不能找人宣佈他精神不健全?”

“沒有聽起來那麼容易。會涉及醫生,很多很多醫生!一連串的測試、分析、資格聽證會、判決、複核委員會。光是想想時間就夠了,更別提要花的錢!不行,我們必須走這種方法。但你不能貿然行事,必須仔細考慮你希望達到的目標,然後定下中間目標,以令人信服地實現你的勝利。十分徹底地。你必須打好根基。當然,你不能指望不打根基就實現目標。”

“根基!”父親奚落她。

“根基,瓊斯哥哥,”她訓斥道,“就是根基!”

繼續切菜。這次是洋蔥。一種撕裂的聲音——又或許是像砂紙一樣的東西:一種撕扯、研壓的聲音——在刀鋒“啪”一聲落在砧板上之前。沒錯,就是它。一顆洋蔥。零星的腐蝕性汁液無形中噴灑在空氣裡,飄進她的眼睛,讓她流淚。她抽了下鼻子,又切一刀。倏——嗒!

“你需要跟他和解,”她說,“你需要原諒他,也讓他原諒你——”

“原諒我?”

“每個人都有過失,瓊斯哥哥。或許,除了我。但那也只因為我當時太小,還沒有失去童真。”

“那為什麼你不去做?”父親大肆抨擊她。我知道她正想把他往那個方向引,因為出現了一個戲劇化的停頓,這期間,我敢肯定,她擦拭了刀刃,小心地把刀放下。

“因為我在這裡,”瑟瑞娜用平和的語調回答,“因為我是留守後方的人,是給他穿衣、幫他洗澡、喂他吃飯的人。他生病的時候是我在照顧他,他沒生病的時候我允許他刻薄地對待我。因為他需要我,就因為他需要我,這讓他痛恨他自己和自身的限制、讓他輕蔑地對待我。所以我是他的敵人。我是他所有怨恨的避雷針。”

“真是一大堆的話啊,”父親說,“一堵牆。這是排山倒海啊。”

瑟瑞娜失望地嘆氣。

“你就是這樣對待瑞秋的嗎?”她問,“這麼鄙夷?我看出來她為什麼離開你了。”

緊隨的是一陣停頓,又是更多拖著腳步的慢走,我不確定正在發生什麼事。聲音含糊不清,對我有迷惑性。然後瑟瑞娜說:“還沒吃晚飯呢啊?”我意識到父親正在自己拿藥喝。

“我恨這個地方,”他說,我聽到瓶蓋被擰開、液體傾倒的聲音,“我恨父親,恨這個世界的一切。讓我們忘掉整樁交易吧。我要去加入美國和平隊,餘生都待在非洲發蚊帳,崔佛會動身去英國跟瑞秋住,爸爸可以拎個痰盂坐在前廊上,盯著太陽看。誰在乎啊。”

“哦,拜託!”瑟瑞娜大喊,“你真是塊華夫餅!在外面待了這麼長時間,你應該被磨得稜角鋒利才對,瓊斯!你應該是一把斧頭,期盼出擊!如果有什麼必要的話,那就是我們欠這個世界一件事,要把這個地方從這個星球表面抹去。沖刷祖先的宏偉歷史是我們的義務,他們為了牟利,強行搶掠了這片土地。我毫不懷疑,伊萊哲會因為我們為這片土地努力地做些什麼而以我們為傲。我們在努力取得成就啊,瓊斯,不像裡德爾家族其他那些走過這些門廳的無所成就者,比如爸爸,比如亞伯爺爺,趿拉著步子,喃喃自語。我們不能讓他們決定我們的命運,不能做受害者。我們得為了自己,決定我們的命運。現在就給我打起精神來,孩子。去做點實事!你必須說服爸爸,這一計劃是為了整個家族好。”

我喜歡那句妙語:“你真是塊華夫餅。”我父親就是那種東西嗎?一塊華夫餅?一塊有宏圖壯志的煎餅?一個懦弱的人,來來回回地彈動,就像浸透了楓糖漿那樣?一個總是選擇最少阻力路徑的人?

他們停下談話,我感覺他們盯上我了。我聽到瑟瑞娜的腳步那麼輕巧地落在木地板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朝門廳走來——或許她聽到了我的動靜,在偷偷地接近我——我尋找最近的出口,然後發現了那扇通往用人樓梯的門。我貓低身子穿過門廳,悄悄地開啟門,溜進去,然後儘可能快地關上門,沒發出一點聲音。我的心臟怦怦直跳,趕快悄悄上了樓梯,走進看不見的漆黑深處,然後停下來,試圖不去呼吸。下方的門開了。我謹慎地呼吸,不想被人聽到。

“我知道是你。”她大膽地說,儘管她看不到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在那裡。她的聲音透出懷疑的意味。“我知道你一直在聽。不錯啊你,但你還不夠好。別以為你在這裡做的每件事我都不知道,因為每件事我都瞭如指掌。”

她停頓,我依然不動。

“晚飯三十分鐘後開始,”她終於說話了,“準時下來。”

門關上了,我又可以自由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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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源自希臘神話中的一個故事。小亞細亞中西部的弗裡吉亞古國沒有國王,首都頒佈神諭,下一個趕著牛車進城的人就會被立為國王。一個名叫戈迪亞的小農由此被立為王。他的兒子邁達斯(Midas)出於感激,用山茱萸的樹皮打了一個複雜的結,把牛車拴在一根柱子上,奉獻給弗裡吉亞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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