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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這樣嗎?”過了片刻,母親表示驚訝,“如果是真的,那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情形。爸爸在旁邊嗎?我想核實一下,如果他有空的話。”

我慌了。她當然想核實一下,但父親在哪兒呢?人都在哪兒呢?

“嗯。讓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行……”

我放下電話,飛快地跑過門廳到前門去,一路檢視經過的房間。我跑上樓梯,檢視父親的臥室。什麼都沒有。

“爸爸?”我對著門廳那頭喊。我絕望了,跑到樓上的舞廳。空的。我又下樓梯回到一樓,邊快步穿過走廊來到南翼,邊喊著父親,但哪兒都沒有父親的蹤影。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回到電話旁。

“我覺得他不在屋裡。”我氣喘吁吁地對母親說。

“那我下次再打來……”

“或許他在穀倉,先別掛。”

我跑出廚房,注意到車不見了,這是個不好的兆頭。我斜穿過草場的一角,衝下小山跑到穀倉,一把推開門。

“爸爸!”

塞繆爾爺爺從他的工作臺旁抬起頭來:“兒子!”

“不是,祖父。是我,崔佛。你知道爸爸在哪兒嗎?”

他茫然地盯著我。

“沒關係啦。”

我跑回小山上,對父親憤恨在心。這本來是他的機會。她都打電話來了,在表明興趣。她想跟她的丈夫講話。她關心過。但他不在。一次機會錯失了。

我從桌上拎起電話聽筒。

“我找不到他。”我沮喪地告訴她。

我得到的唯一的響應就是一陣撥號音。她已經掛了電話。我把手柄放回托架上時,淚水已盈滿我的眼眶。

圖書館讓人震撼。到處都是暗色桃花心木傢俱,一把大概十英尺高的梯子連線一條窄道,可以夠到第二層的書。一張巨大的桌子立在房間中央,橡木做的,巋然不動,四周放著沉重的椅子,由銅質螺栓把真皮襯墊和木頭固定在一起,桌子上還裝點著美麗的黃銅燈具,其上有綠色的玻璃燈罩。

我能聞到不計其數的腐朽紙張的黴味,那些長年無人翻開的書籍。一晃數十年。那麼多的書,緊密地靠在一起。它們只想被人開啟,被人閱讀。我走了一圈,看了看書脊。安德森、安德魯、安德列耶夫。伯勒斯、伯頓、巴特勒。它們是按照字母順序擺放的,分成虛構類和非虛構類。實際上,非虛構類的標題是以這麼一種方式歸類的……杜威十進位制分類法,但是沒用十進位制。這座圖書館一度被人仔細照管過。

找到自然科學類別不難。在自然科學類別找到約翰·繆爾也很容易。

人人都知道約翰·繆爾是誰。連英國來的母親都知道。他是山巒協會的創辦人。國家公園運動的建立人。到處以歐洲白人的名義管理優山美地國家公園的傢伙。他寫了很多書。它們都一字排開在書架上:《阿拉斯加的冰川》《優山美地》《我們的國家公園》,以及一本細長的書——《加州山脈》。

我從書架上抽出這本書。布面精裝,有鍍金書邊,封面上是浮雕金葉的影象。第一版,第一次印刷,1894年。扉頁上籤了名字:“給哈里·林賽,深愛大山的人,約翰·繆爾。”我快速翻到背面,發現了額外的題詞:“哈里,我本人無法在你身邊讓你取暖,希望此書能陪你溫暖一冬。我把你擁入我心,儘管無法擁你在懷。你永遠是我的,且我永遠是你的。愛你,本。”

一條絲帶拖在裝訂處,被當作書籤來用,老書都是這樣。我翻到標記的那一頁,發現了一篇名為《林中風暴》的散文。開頭是:“山風,就像陽春白雪、雨水霜露,都已斟酌分寸,是給予森林的愛,為了增強它們的力與美……”我想讀。就在我一屁股坐進一把俱樂部椅子,咔嗒一聲扭開閱讀燈時,一個發黃的信封從書的封底輕巧地掉出來。是用黑色筆跡寫的,鬼魅的墨汁繞出捲曲的字型,墨汁已經從紙漿纖維裡收縮消失:“哈里·林賽先生,屬華盛頓州阿伯丁裡德爾木材廠。”“寄信人”地址僅是“B.裡德爾,西雅圖”。我開啟信封,取出裡面的信。摺痕處是那麼脆,信紙那麼潔白無瑕,似乎從未有人讀過它,又或許只讀過一次。

1902年1月17日

我親愛的哈里:

我只能假設信和包裹能夠寄到,或者等你到工廠報到時,最終能到你手上,所以我不擔心。上個月我有個機會碰到繆爾,於是哄他把這一冊書題獻給你。他是個很古怪的傢伙,極力反對,但還是我獲勝了。我保證用錢支援他的事業未果後,就拿父親的參議員來擔保,這再合他的胃口不過。於是我們把老伊萊哲拐到環保事業上來了!狠狠地欺負他!

寫風暴的那篇散文——我已經為你標出——很不同凡響。他知道自己在寫什麼,這個繆爾。那種東西你沒法咋呼的,不是嗎,哈里?我敢肯定,優山美地那些發育不良的小冷杉跟你我在沿海地區一起爬過的那些根本沒法比。但或許我那麼說,只是因為我感覺被困在這個地球上了。愛麗絲一直陰魂不散,我時常被迫套上最拘謹的衣服,他們讓我像一隻土耳其熊一樣坐著,不允許我在晚宴上打瞌睡,對話太過乏味的時候,我不得不掐自己來保持清醒。哦,哈里,只是書寫你的名字都讓我感覺好些,知道你在那裡等我,這讓我感覺欣慰。我多向往與你一道旅行,深入大山,在河邊紮營,只有我們倆。烤一條鱒魚來吃,或者烤我們下套捕來的兔子。熊熊烈火,一瓶威士忌,夜色環繞。

伐木季從四月份開始。我已經告訴父親,要回沿海地區監督採收成果,然後我們就能再次相見了。關於我們的計劃,我已經取得很大的進展。

父親也褻瀆了這片土地,我要替他補過。你和我,我們一道,努力修復這片土地,使它恢復到原始狀態,我們不能居於弱勢地位進行抗議,而要佔據權力地位。交易正在推進,只要我還能忍受在脖子上套上緊箍,就能獲勝。兩週內我將與羅斯福會面,還有他的部下平肖(1)。他們以為,要見到的這個人會和其他人一樣可怕、貪婪。當他們握住我的手時,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們會知道,他們擁有了一個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富有的同盟。

不過,四月之前我還回不來,雖然我非常希望騎馬南下,與你見上幾天的面,但只恐怕這邊的事情太忙,而且我必須一直待在愛麗絲的身邊,才能確保她與我同謀。但是哈里,你要知道——你要一直知道!——我晚上做夢的時候,夢到的是你。

期待下次見面

我忠實於你

我疊好信紙,把它放回書冊裡。這就是塞繆爾爺爺記得的信嗎?他想提醒自己再讀一次?(不過它看起來幾乎原封未動,就好像幾十年來都沒被人碰過。)

我聽說過本。瑟瑞娜說他是伊萊哲的長子,悲劇性地英年早逝。僅有的另一次我聽說他的名字,是我們到達這裡的第一晚,塞繆爾爺爺在吃晚餐時從桌邊跳起,寫下字條:MUIR MTNS CA。“本很緊張。”塞繆爾爺爺說過。他的字條把我引向這封信。

愛麗絲,羅斯福,“他的部下平肖”,還有哈里·林賽——本的夢中人。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人們其實不太聊關於同性戀的話題。至少在我長大的地方——康涅狄格州,不會。當然,除非是學校裡的小孩想借機找某個人的碴兒的時候。我記得讀到的東西讓我感覺尷尬而迷惑:這封信意味著我的曾叔公是個男同性戀嗎?在20世紀早期,男同性戀是什麼樣子的?

我合上書,放回書架上。

我上樓回房間,但是,就在經過前廳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走了進去。我站在伊萊哲的巨幅畫像前面,凝視他威嚴的眼睛和探出畫框伸進房間的手,就好像它會把我拉進另一個維度。緊鄰伊萊哲巨畫的是另一幅油畫,要小得多,但也足夠大了,畫框上有塊小牌,寫的是:本傑明·裡德爾。那幅畫像是一個有著波浪黑髮和近於黑色眼眸的年輕人,挑起一邊的嘴角微笑著,就好像他知道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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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Gifford Pinchot(1865—1946),美國林業和自然保護的先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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