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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我正在寫日記,記下我對木手雕刻的想法——它的含義和重要性,還有,為什麼父親覺得非要我陪他,這時我聽到一聲輕柔的敲門聲。瑟瑞娜沒等我應答,就開了門。

“我能進來嗎?”她一邊問,一邊把頭探進屋裡,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件白色棉布的薄睡袍,由兩根細肩帶吊著。這讓她的肩膀、腳踝,還有腳趾都暴露在外。她在床尾坐下。此時她已經卸掉臉上的妝,面板光滑發亮。搖頭電扇往左轉時唧唧得像只鳥,但往右轉時就沒聲音,把一綹紅褐色的頭髮吹到她的臉上。她把頭髮別到耳後,對我微笑。

“你有時間嗎?”她問。

沒有,我心想。我沒時間,因為時間已經為瑟瑞娜姑姑停止。

“當然。”

“我覺得你和祖父之間建立起了親密關係,這樣很溫馨。我能看出來,他對你有好感,而且他能有這種人際關係的紐帶很重要。但是,趁你在情感上陷得太深之前,我理應闡明一下我已經跟你提過的事:塞繆爾爺爺有病,他的預後就是死。”

“每個人的預後不都是死嗎?”過了片刻,我問道。

“嗯,”她同意,同時微笑著點頭,“聰明。但是你的祖父不久就會死,而且是以很可怕的方式。他先會忽略最近的往事,然後是過去的事。他不會知道你是誰,而且他或許會對你惡言相向。你要知道。”

“我知道,”我說,“是阿爾茨海默病。”

“你現在是頭一次見到他,所以能對他另眼相看。你看他的眼光是新鮮的。你不知道他的過去、他的歷史,你沒見過你父親和我見過的東西。所以才出現今晚那隻木手的小插曲……呃,你不理解含義,對情境沒有完整的理解。”

“那情境是什麼?”我很快發問。我開始理解瑟瑞娜的方式。她扭曲的邏輯辯證。

“我來這兒就是要告訴你那個,”她說,再次把頭髮從臉上撥開,“如果你能給我一點時間的話。”

“當然。”我說,同時合上日記本,擱在床頭櫃上。

她在床尾調整了一下姿勢,向後蹭了蹭,這樣就能靠著牆坐,腿在前方伸直,藍色的腳趾盯著我。

“你在聽嗎?”她在我面前擺擺手,問。

“在聽啊。”

“塞繆爾爺爺不是一直都像現在這麼親切的,別被他隨和的天性矇蔽了。那是他吃的藥在起作用。若干年前,他是個憤怒、殘酷的人,為人刻薄,心存怨恨。在亞伯爺爺死後,我們意識到他身陷債務有多深時,用母親的話說,塞繆爾爺爺就掉進酒瓶子了。他變成了一個酒鬼,那並不好玩。他一直很憤怒,哪怕一丁點兒的挑釁也會讓他大發雷霆。他長時間待在穀倉裡,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會生病。我肯定醫生對此會有所解釋,因為他們拿人錢財就該給個說法——在他們信仰體系的語境裡解釋事物。但是,俗話說得好:如果你唯一的工具是把錘子,那你看什麼都像釘子。”

“我不確定我聽明白沒有。”我說。

“科學用公式和理論來恫嚇我們,但科學從業者真的比其他人懂得更多嗎?他們很強硬地主張自己所相信的東西——而且他們必定要揶揄那些可能抱有另類主張的人——但那不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防禦性姿態嗎?在宗教中,比如在基督教、猶太教和伊斯蘭教中,都出現過。”

“你是說,科學是一種宗教?”我問。

“我是說,有時疾病的原因植根於形而上的領域,由觸發因素引起,當那種情況發生時,醫學傾向於對這種聯絡不予考慮,因為這在他們的醫學卷宗中沒寫。但是,今晚我們還是不要陷入這種爭論的泥潭。我的意思是——這對你有一定的重要性,我相信——如果有人按科學方法尋找母親疾病的源頭,他或許會說,她得的是一種完全自發性的疾病,無法解釋它的根源。但如果有人要採取一種更為整體的觀點,他或許會推測出來,伊澤貝爾生病是因為她承擔了她所深愛的丈夫的苦難。”

“她生的是什麼病?”

“哦,漸凍症。盧伽雷氏症。我估計你知道……”

“不知道,”我說,“你要怎麼讓自己得上盧伽雷氏症?”

“她不是讓自己生病,”瑟瑞娜耐心地說,“她是允許自己生病,因為她拒絕解決自己的心理裂痕。你聽得懂嗎?你似乎比大多數人通透,這是我向你吐露秘密的唯一原因。母親要拯救爸爸的需求太過強烈,於是他的墮落與她拯救他的渴望相互衝突,就像兩列開往相反方向的運貨列車駛在同一軌道上。真相終會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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