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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寧城的郊縣待了幾天,找了個賓館住下,每天在房間裡待著,把窗簾拉上,不想吃飯,不想睡覺,也不管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房間裡的黑十分純粹,一點光都難看到。有時候我覺得耳邊有人說話,我就吼著讓這人走開;有時候突然哭起來,自己都控制不住;有時候感覺還是跟孫陽在太平洋邊的公路上開車,一路開一路開,忽然從峭壁上衝下去……在我心裡另外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說:忘掉他,忘掉他,忘掉他……我不能任由這種狀態毀了自己。我強迫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拉開窗簾,窗外是一個白淨的世界:屋頂上、樹冠上、街道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天上還在飄著雪花。我下樓出門,空氣清冽,任由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我把雪捧在手上,往自己的臉上搓洗,精神為之一振,於是撒開腿在雪地裡跑。我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我買了直接去老家的票,回到家裡跟爸爸媽媽待了幾天。媽媽問我為什麼瘦了這麼多,我說是減肥成功。一個月的假期結束了,我回到市區,到了住處,門衛室的人告訴我有一個男人來找過我幾次,我說知道了。到了家門口,一捧已經枯萎了的玫瑰花插在門閂上,另外附了一封信,一看字跡我就知道是他。我沒開啟信,連帶花,我都給扔到樓下的垃圾桶裡去了。手機號碼我早就換了,那個聊天工具我也棄之不用了。我又恢復了我單身時候的那種生活,簡單自在,無慾無求。唯一的不好是,晚上總是失眠,有時候有說不出的焦灼感。休息了這麼長時間,我特別渴望上班,也特別喜歡跟同事們下班後一起去泡酒吧。孫陽回國來補辦婚禮,我特意去他的家鄉,參加他的婚禮。他說要給我介紹物件,我說好啊好啊你趕緊給我介紹,我爸媽催得緊。婚宴上我喝了好多酒,醉醺醺地鬧了不少笑話。

過了一個月,我正在辦公室處理檔案,前臺打來電話告訴我有人來找我。我說好,就跑了出去,一看是他,他正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穿著我給他買的羽絨服。他站了起來,我立馬扭身往回走,他快步過來拉住我的手,我回手給了他一個耳光。端水過來給他的前臺嚇得水杯掉落在地。他還是不放手,我又給了他一個耳光。我氣得渾身發抖,衝他吼道:“滾!立馬滾!”公司的同事紛紛走過來看出了什麼事情。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隻手還是緊緊攥著我的手:“是我錯了!”說著另外一隻手扇自己耳光,“你不要不理我。”我跟前臺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你快叫保安過來。”前臺打完電話沒多久,幾名保安過來拉他,他不肯走,一定要我原諒他。保安把他拖走的時候,他喊道:“你們都不要我了。媽的!媽的!”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鄙視和痛惡這個人。我想我為什麼認識這麼一個人?他哭得一臉淚水,讓我噁心反胃。

我很擔心他會堵在哪個路口截住我,或者是在我的住處那兒等我。那幾天我讓跟我住同一棟樓的男同事陪我上下班。有時候我覺得他會躲在我房間的某個角落,在門後面,或者床底下,或者衛生間裡,我把家裡的燈全部開啟,把房間的門鎖上,不敢睡覺,偶爾打個盹兒,窗戶“吱呀”一聲,我立馬就醒了。出門上班時,我先給同事打電話,讓其來我家房門外面,看他有沒有來。同事說我這樣就跟神經質一樣了,建議我還是出去散散心。但我不敢去車站,我怕他也在那裡等著我。過了一週,他並沒有再來找我。我這才放心多了。我向公司申請把我調到省城分部去,領導知道我的情況,批准了我的申請。

在省城三年,我過得平淡無奇,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單身生活,雖然爸媽老催著,我也沒有結婚的念頭。升任了省城分部的經理後,我一心忙著開拓業務去了。有時候想想跟他的事情,很多細節都淡忘了,他在我腦海中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倒是每每見到多肉植物的時候,會想到這麼一個人。有一次在從老家開往省城的長途車上,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看是夏文俊。原來他現在也在省城工作。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相互之間就寒暄了幾句。他問我結婚了嗎,我說沒有。他點點頭,問我:“你還在等沈亮嗎?”我撲哧一笑:“怎麼會?就是習慣了一個人而已。”他又問我:“那他失蹤後,你見到他了嗎?”我說:“他失蹤了?”他“嗯”了一聲,“三年前,他爸爸得胃癌去世後,他就不見了。到現在他姐姐還在找他。”我又問他失蹤的時間,他說了一個日子,我一算正好是他找我之後。

見我沒說話,夏文俊又說:“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記得嗎?我要了你的手機號。”見我說記得,他點點頭,“那時候我挺想告訴你的。”我問他:“那你為什麼沒告訴我呢?”他想了想,搖搖頭說:“他對我說,他是真心喜歡你,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他這麼好。我就想也許他真的找到真愛了,就不會像之前那樣。”我心中莫名地煩躁起來,很唐突地問他:“你現在工作怎樣?”他愣了愣,說:“做銷售,還不錯。”我又連忙問他:“平時忙不忙?”他說:“忙時很忙。”連連問他幾個問題,他的回答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大概也知道我的意思了,漸漸就不再提之前的話題了。到了省城長途客運站,夏文俊跟我去的地方不是同一個方向,我們就在出站口告別了。看他走後,我鬆了一口氣。等計程車的時候,看到出站口兩側站滿了接客的人,我忽然想起寧城長途客運站的出站口那兩道鐵柵欄束成的狹窄通道,那時候我一從通道排隊走出來,就能看到他長長的馬臉,我就開始笑了起來。他的臉如此鮮明地浮現在我腦海中,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他就在這些接客的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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