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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到老人就是在老師家吃飯。那時我是個高中生,老師家住得離學校近,放學後幾個成績差的就跟過去補課。那時的小阿咪還在家裡抓著紙飛機到處亂跑,而她像個精明勤快的管家僕,帶小孩,搞衛生,做飯菜,各事招待周全。她買的西瓜特別大,一到休息時間,大家就衝過去搶來吃,最盼望的就是下雨或者題目做不完,便可以賴著在老師家吃飯。小阿咪叫她外婆,我們也跟著叫。外婆不和我們一道吃,她總是安排好吃喝,然後端著一碗平平的米飯坐在廚房間小凳子上獨自吃,腳踩著垃圾桶的翻蓋,一邊吃一邊把剔出來的扔進去。問她為什麼,她說幾十年來在鄉下灶頭習慣了,上堂上桌的樣式不喜歡,吃快吃飽才好下田幹活。偶爾她會差使某個人下樓去買個醬油,也會在休息時候跑上來說幾句閒話,講老師小時候的調皮事。老師嫌她煩,總是要把她趕去廚房或陽臺,她嘴上說著不走,過一會就默默出去做自己的事。

高中畢業後再見到她,是在老師的葬禮上。大概哭過了好幾天,她臉上已不大看得出有什麼異樣的神態,只是弓著背,望著地,兩手緊緊攥在身前。那天出席的人,一些顧著自己哭,一些牽掛仍在昏迷的小阿咪,一些安慰著老師的丈夫,並沒有誰留意這個平時像傭人一樣的瘦小老人。她就這麼站著,臨到告別遺體,她突然像嘔吐一般,爆發出搶地的哭聲,伏在棺木前不肯放手,嘴裡反覆嚎叫著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帶著濃重的鄉下口音。幾個吃過西瓜的同學上前拉扯她,外婆你別這樣,小阿咪還需要你來照顧。

◇◇◇四◇◇◇

手術之後的小阿咪,就是在她那樣悲痛後的照看下康復起來的。大學假期裡再去老師家,她已然恢復了管家的角色,買菜燒飯搞衛生,多了一項以前老師的任務:接送小孩。她常去廟裡燒香,小阿咪不願意跟著去,她就找以前的學生來陪小孩,等她回家再一道吃個飯。我去過幾趟,卻不大與她交流,她開口少了,許是手裡的活變多了,許是心裡的難過真的積得太厚然而我並沒有料到,這難過在近幾年裡會重到徹底壓彎了她的背。

哎,小王。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把書包背到肩上,騰出一隻手,伸到另一隻手裡抓著雜貨的布袋子,掏了會,摸出一把香燭。

小王啊,今朝是地藏王菩薩的生日噢,地藏王你曉得,就是在地下那個,伊保佑我們的。菩薩過生日,我們地上的人就要同伊上香,給伊祝壽。伊記下了會保佑我們的。

她看著我,握香燭的手搖晃著其中一端指向我,地上的物什,統統都歸伊管,開車的也好,走路的也好,種田的,掃地的,誰不在地上?誰都要敬他,你是畫畫的,也要敬他。

我不太明白畫畫和地藏王有什麼關係,卻感到這是一件不能推辭的任務。

回想起來,差不多每年到這時節的晚上,小區的地上確實會種滿了香和蠟燭,整片整片地閃著火光。煙氣瀰漫,恍惚間還以為天地翻了個身,好像腳下踩著星點銀河,頭頂倒變成了人間。

小王啊,今朝吃好夜飯就出來點上,有用的,要敬的,曉得嗎?

好。我伸手去接的時候,突然發現她左臂上掛著黑臂章。怎麼……怎麼?那黑臂章在她舉著的手上被風吹得飄來飄去,好在有別針把持著它。

小王啊……她示意我快點接過手裡攥著的那把香燭,香是乾澀的,蠟燭摸起來很順滑。她把背上的書包重新挽在手裡,嘴裡面突然像吞了一口滾燙的開水,下巴整個地蠕動起來,小王啊,是我姆媽……是我姆媽……說出字來簡直像要吐出一個個玻璃球似的艱難。我造了孽,造了孽啊……女兒被車撞掉,阿媽也被車撞掉,叫我一個人送兩個人,叫我一個人送兩個人……

她嘴裡面的沸水開始從眼睛裡掉出來,滾燙滾燙的一顆顆,要燒起渾濁的眼球,我阿媽撿可樂瓶……我阿媽喜歡撿可樂瓶拿回去賣……車子就撞過去了啊……她把頭埋在極低處,弓著的背一躍高過了她的頭,這座小山也隨著滾燙的嘴而顫抖起來。

我無話可應,連一句“外婆”都喊不出。我沒見到那天外婆的姆媽和她的可樂瓶被撞飛的樣子,也沒有見到那一年老師在下班路上被卡車碾壓過去的樣子,我只見到了外婆,她還活著,不停地哭,她的背高過了她的頭。但她的哭很快收住了,小姑娘皺著眉頭地看她,也許她見過太多回哭訴了,她急著要回家——她扯著老人的袖子叫,車來了!老人重新把書包背到肩上,吩咐我回去給地藏菩薩點香,吩咐我有空來家裡吃飯,小姑娘和我揮了揮手,攙著老人向圍堵的車門走去。

老人哭得有些腳軟似的,腳跟都不太著地,佝僂著背,這背卻看起來不像硬殼,反而讓她像軟體動物一樣無力地蠕動著。我想不出她在這一次的葬禮上有什麼樣的反應,會不會趴在棺木上哭,人們會不會再次拿“你要好好地照顧外孫女”作為安慰的理由。我想不出,這樣的苦痛我想不出。

我感覺自己也像被抽了脊柱一樣,倚靠在冰涼的公交站牌,目送走向車門的活著的兩代人,至於另外兩代人,我看不見。那背上的小山,到底是如何一天天隆起來的。

◇◇◇五◇◇◇

這時候,馬路上的龍門陣逐漸開始散亂,紅燈堵住了一個轉彎車道,一輛車堵住了公車道,幾輛公交車接連堵在車站,上車的人們圍在前車門,而下車的人由於太擠而無法從後門下來。轉彎口的交警吹著不能更尖利的哨聲——他沒有站在馬路中間探照燈下的圓臺上,所以顯得並不偉岸。地面上卻穿梭著靈活的行人和電動車,滾動著人們喝完扔下的可樂瓶。分辨不出哪些場景是過去就有的,哪些是新發生的。這座城市像遊離在世界之外,大約從五六年前開始,時間就不走了,大概是走得慢,感覺不出,也可能是太快了。就像剛才我對面第二排鐵軌上飛過一輛動車一樣。

然而有一點是確定的,離開的幾年,這裡的四季越來越不分明瞭——有時候一陣風一場雨,氣溫就甩開了日曆大幅躍進,春和夏沒了漸變,秋和冬失去了差別,街頭總是雜亂地遊動著各季衣物的厚薄深淺,人們永遠來不及帶上明天下班路上要披的外套。這變化來得快,來得瘋,眨個眼,睡個覺,醒來就變天了。就像一個女兒的離去,接著是母親的離去,從不給她反應的餘地。

我不反對這樣非此即彼的四季,熱與冷,要像有和沒一樣,易於區分。對流浪漢來說,夏天和冬天的區隔僅僅在於赤膊還是把破布全都套在身上而已。溫和的春秋,只會引來一群無聊的人帶著桌布和帳篷來瓜分他們所依附的公園和草地,大樹和長椅,陽光則不會。對我而言,無非是在那些過渡的日夜裡憑空多了幾趟頭疼和感冒。

◇◇◇六◇◇◇

我不太想回家,怕被堵在某個地方。

然而我穿著好幾層衣服,手裡攥著那把香燭,香是乾澀的,蠟燭是滑滑的,地藏王菩薩的生日就要到了,我去點上,我去敬。在公交站牌邊靠了很久,我決定走回去。車道在漸漸疏通,天暗下來。我路過幾個小區,看到那裡滿地火光。這個菩薩該有多老了,老得沒有人說得清他的歲數,地上所有的蠟燭加起來都拼不滿他的年紀,人們卻每年都記得他的生日。

這時節的傍晚,風是很涼的,每個人都用手擋著風點起蠟燭,點起一根又一根為地藏王菩薩祝壽。有的人點完就回屋了,繼續做自己的事,吃飯,打牌,或者看電視。有人剛點著就迫不及待得許起願來。有人許完願站了一會也回屋了。地上有那麼多人在許願,地藏王菩薩保佑得過來嗎,誰又來保佑他呢?地上有那麼多故事,地藏王菩薩聽得過來嗎,他會記得清被車撞死的是誰的姆媽,誰的女兒嗎?不過據說,死去了就都歸他管了,地藏王菩薩總在地下,他們離得他近。

我並不能想明白,只能看著地上種滿了的香和蠟燭,整片整片地閃著火光。煙氣瀰漫,恍惚間還以為天地翻了個身,好像腳下踩著星點銀河,頭頂倒變成了不知快慢的人間。我手裡攥著要給地藏王菩薩的壽禮,我只能跪下來,什麼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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