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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再次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王后提著自己的裙襬衝進了房間,兩位公主跟隨在她的身後。

“我的上帝!這是怎麼了?”凱瑟琳·帕爾臉色蒼白,然而她的臉上卻滿是汗珠,此時她正用一塊絲綢手帕擦著臉。她走到國王的床邊,跪了下來,握住了國王已經僵直的手。

“醫生說陛下中風了。”

“哦,我的上帝啊!”王后看上去渾身都在發抖。她的眼圈通紅,大顆的淚水從那雙風韻猶存的美目裡滾滾流下。

瑪麗公主厭惡地看了一眼王后,她轉向愛德華,“我親愛的兄弟,我想我們應當到外面的客廳等候,給醫生們留下安靜的空間。”她說著冷冷地瞥了一眼流著淚的王后,滿意地發現對方如同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一樣驟然停止了哭泣。

“我想您說的對。”愛德華點了點頭。

“扶一把王后陛下。”瑪麗公主伸手抓住一個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跑的侍從,冷冷地命令道。

王后不甘願地站起身來,向大門走去。

……

帕格尼尼博士對國王的搶救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在國王臥室外面的小客廳裡,是焦急等待著的王室成員。而在外面的大廳當中,逐漸散去的人群也都豎起耳朵,試圖探聽這間臥室裡的動靜。

當大門重新開啟,帕格尼尼博士疲憊的臉龐從門後再次浮現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博士看上去眉頭緊鎖,他走到王室成員們面前。“陛下,諸位殿下,陛下的痙攣已經停止了,但陛下仍然昏迷不醒。”

“陛下什麼時候會醒來?”愛德華開口問道。

“也許是一週,也許是一個月……”帕格尼尼博士有些不確定地說道,“這還要看陛下的恢復情況。”

“但是你確定陛下會醒過來,對吧?”王后一把握住了醫生的胳膊。

“是的,然而……”

“哦,我的上帝!您倒是說呀!”

“陛下一定會醒來,然而這可能是陛下最後一次醒來了。”帕格尼尼博士支吾著說。

屋裡的所有人臉色驟變。“您確定嗎?博士。”愛德華感到有些天旋地轉,他僅僅的抓住沙發的扶手,希望指尖傳來的痛楚能讓他的意識變得清醒一些。

“我很遺憾,但是恐怕的確是的。”博士低下了頭。

王后輕聲叫了一聲,昏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如同碼頭上的搬運工把一個裝滿了糧食的袋子扔進了船艙裡。

愛德華微微閉上了眼睛,他依舊感覺有些頭暈。他曾經預想過這一時刻的來臨,如今這一時刻終於到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打鈴召喚了僕人。

“請您召喚樞密院的大臣們,並且讓國王的律師來這裡隨時等候陛下的召喚。”愛德華用讓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的冷靜聲音命令道。他又轉向帕格尼尼博士,“勞煩您作為專家去通知一下樞密院國王的病情。”

“謹遵您的吩咐。”帕格尼尼博士鞠躬告退。

“我親愛的姐姐們,也請你們回去休息吧。我想今晚大家都已經很累了。”

瑪麗公主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而伊麗莎白公主則走上前來,握住了自己弟弟的手,“上帝保佑您,殿下。”她輕聲說道。

兩位公主帶著昏迷不醒的王后離開了房間。愛德華無力地坐在扶手椅上,他感到自己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羅伯特·達德利的一個擁抱。他輕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門。

外面走廊裡的人群已經散去,王子無意識地沿著走廊向前走著,突然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抬起頭,眼前浮現的是那熟悉的黑髮少年的面容。

“你怎麼還在這裡?”王子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羅伯特用斗篷把兩個人包在一起,扶著疲憊不堪的愛德華向王儲的寢宮走去。他感到那個埋在自己胸口的腦袋抽泣著,淚水弄溼了他胸前的衣服。他手上的力氣微微加大,把懷裡的少年摟得更緊。

第60章 君主與凡人

國王病重的訊息如同長著翅膀一樣,被信使之神墨丘利帶到各個角落。僅僅五天之後,英格蘭的五十四個郡都已經知道亨利八世陛下已然時日無多。這訊息在三天之後傳到巴黎,六天後傳到維也納,而十天之後已經出現在遠在君士坦丁堡的土耳其蘇丹的書桌上。

在英格蘭王國的歷史上,王位交替之時總是最危險的時候。根據樞密院的命令,郡治安官開始動員軍隊,海軍的戰艦封鎖了海峽,而所有的貿易船舶都被拘禁在港內。從英格蘭出產的布匹和羊毛堆積在多佛,倫敦和南安普頓的碼頭上,而海峽對岸的安特衛普和加萊的境況也大同小異。整個英格蘭王國如同一隻受驚的刺蝟,每一根尖刺都聳立起來,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一切可疑的物件。

在格林尼治宮國王的房間裡擁擠著一打醫生,這裡簡直已經成為了醫生的巢穴。醫療器械堆放在華麗的房間各處,而屋子裡的草藥味道濃的令人窒息。陛下的首席御醫帕格尼尼博士如同一艘正在沉沒的帆船上絕望的船長,正在盡全力讓驚恐萬分的水手們嘗試著保住這艘船。

轉眼間已經是新年,然而對於1547年的到來並沒有人有慶祝的心情。樞密院亂成了一鍋粥,國王的律師堅持除非陛下駕崩或是議會宣告陛下失能而需要攝政,否則他無法公開陛下的遺囑。然而在這樣的日子裡,下議院的那些鄉紳們正舒服地躺在壁爐旁,一邊喝著麥酒,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辱罵自己的老婆。因此可以想象在這樣的時候召集議會是多麼巨大的挑戰——把鄉紳們從他們溫暖的躺椅上拉起來,然後讓他們在寒風中趕路幾百英里到倫敦,這完全是赫拉克勒斯的任務。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月,當樞密院的大人們終於總結出了一套把工作繼續進行下去的方法的時候,帕格尼尼博士終於向樞密院報告:陛下即將在一兩天內醒來。這如同在池子裡扔下了一塊石頭,所有的魚都開始翻騰了起來。

一月二十六日是一個晴朗的冬日,赫特福德伯爵按照往常的時間起了身,在他宅邸後面的漂亮花園裡散了一會步。慘白色的太陽掛在空中,發射出有氣無力的光芒。清冽的寒風吹拂著枯敗的枝條,那些枝條已經被積雪壓的彎折,一切都是如此安靜,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些淒涼。

回到宅邸裡的伯爵用上午剩下的時間批閱了幾份公文,又寫了幾封信。十一點他用完早午餐,於是吩咐僕人套車前往樞密院。

由於格林尼治宮僅僅是一座離宮,為了方便陛下的治療,整個宮廷又回到了城裡的白廳宮。而樞密院的大臣們也跟著昏迷中的國王一起搬遷到了國王套房附近的一間大廳當中。

當赫特福德伯爵抵達樞密院的會議現場的時候,一位這個尊貴機構當中無足輕重的成員正在用他四平八穩的聲音發表著令人昏昏欲睡的冗長演說。隨著國王的突然昏迷,整個王國的行政機構如同一艘在無風海面上靠著慣性向前滑動的大船,在這個時候做出任何重大決策不但不可能,而且極其危險。因此,樞密院裡真正掌握大權的巨頭們把這段時間的會議主導權完全交給了那些平日裡難得有機會發表自己意見的樞密院成員們,而這些各自依附著某個大人物的小魚們也聞絃歌而知雅意,用空洞無物的詞藻和令人厭煩的說教把樞密院的日程填的滿滿的。

國王的御座空空如也,這把所有人都願意坐上去體驗一下的椅子看上去平淡無奇的令人震驚——普通的黑色橡木,古老的裂紋,以及已經看不出原來式樣的雕花。而那個即將坐上這把椅子的人,則坐在旁邊的位子上,竭盡全力掩飾住自己的哈欠。

如今講臺上的這位紐卡斯爾的主教已經在講臺上站了快一個半鐘頭,與其他的演講者相比,他的語句尤為乾癟,而內容亦尤為無聊。主教在講臺上大談特談神職人員的操守,抨擊著上議院裡教會議員的墮落,他們的豪華馬車和秘密情人,如果他不是以常出入風月場所而聞名,那麼他的演講也許會更有感染力一些。

愛德華感覺眼前主教的影子變成了兩個,很快又變成了四個。主教的聲音在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彷彿是一群振翅作響的蝗蟲出現在地平線上時發出的聲音。他用手扶住額頭,盡力遮擋住他已經睜不開的眼睛。

突然王子猛的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他身後站著的羅伯特·達德利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愛德華抬起頭,發現終於結束這一輪雄辯的主教正在向他鞠躬。

“您說的很好,主教閣下,我們感到受益匪淺。”王子輕輕頷首。

人群中響起一陣有氣無力的附和聲,以及如釋重負的呼氣聲——這場折磨總算是結束了。

“下一位要發言的是誰?”王子轉向旁邊的書記官。

“是金斯頓男爵閣下。”書記官說道,人群又發出一陣失望的哀嚎——這一位的無聊程度比起上一位而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金斯頓男爵如同馬戲團裡的猴子一般,靈巧地跳上了講臺。這個乾癟的小老頭身高還不到五英尺,幾根稀疏的頭髮掛在他與自己的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腦袋上。這位先生的脖子上長了兩個巨大的痦子,於是有刻薄之人就用古希臘神話當中地獄的看門犬給此公取外號為“刻耳伯洛斯”,而他那位比丈夫看上去還要強壯的多的夫人則得到了“赫拉克勒斯”的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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