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五冊 第四十五章 反自為禍,女帝師,小伍,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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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憑著一股意氣來到定乾宮,言及於此,我連強裝恩愛的興致也沒有了,只覺心中一片空冷。我退了一步,垂頭嘆道:“我知道自己德行有虧,陛下還是準我留在宮外吧。”

高暘忙道:“你是我的貴妃,怎能留在宮外?以後我再也不問便是了。”

我再一次退步行禮,淡惘的笑意中透著一絲輕蔑:“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與太宗皇帝,沒有什麼不能問的。陛下該用膳了,玉機先行告退。”

高暘一把拉住我:“既來了,就不要走了。”

我笑道:“按慣例,今夜當是正宮伴駕。”

高暘笑道:“正宮?難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想娶你為正妃。在我心裡,你就是正宮。”說罷向姜敏珍道,“擺膳。派人告訴章華宮,朕明日再去看她們母女。”

天還沒亮,高暘便上朝去了。我早早起身,送他出了定乾宮。東方的天幕晨星密佈,抬眼便辨認出閃閃發亮的北斗七星與永恆不動的北極星,金星亮如銀白熾火,銀漢遼闊無垠。燦爛的星空令人迷醉,我仰頭呆望著,不知該往哪裡去。好一會兒,方聽綠萼在耳邊催促道:“姑娘這會兒是回漱玉齋,還是回儀元殿等陛下下朝?”

我搖了搖頭:“陛下下了朝要去章華宮。咱們去玉樞那裡用早膳。”

綠萼笑道:“也好。姑娘已然入宮,諒內阜院的勢利鬼也不敢再剋扣濟寧宮的炭例了。”

我笑笑。冷些熱些,玉樞哪裡會放在心上,她最憂心的,是三個孩子的性命與前程。“走吧,這會兒去,想必還能看見晅兒練武。”

濟寧宮的宮門早已開了,有宮人提著大桶大桶的炭灰出去。有認得我的,都跪下喚“娘娘”。淳太妃與慧太妃都還沒有起身,我徑直走到後花園。只見蒼松翠柏之間,高晅一身白衣,正在演練槍法。衣袂如雪,卷落針葉如雨。紅纓似火,驚起龍蛇如飛。不一時,高晅右手持槍,槍尖斜斜指地,左掌豎於胸前,收招直立。真陽立刻拍手叫起好來,玉樞滿目憐愛,為他拭去汗水,小蓮兒為他披上衣裳。

我拊掌笑道:“晅兒的槍法,當真威風凜凜。”高晅與真陽見我來了,立刻圍了上來,一迭聲地喚“姨娘”。高晅得意道:“我還會別的槍法,一併練給姨娘瞧。”快十一歲的孩子,已與我一般高了。我笑著撫去他鬢邊的汗意,柔聲道:“好。”

玉樞向兩個孩子道:“且進去把衣裳換了,再來和姨娘說話。”兩個孩子當即乖乖進了聽雪樓。晨風掠過鬆柏,在頭頂沙沙地響。東方出現一線瑰麗的紫紅,星光漸漸隱去。許久未見玉樞,她的容色被焦慮的心緒折磨得黯淡無光。沉默半晌,玉樞含淚道:“你怎麼這麼久都不進宮看我?”不待我辯解,她又嘆道,“罷了,你總是有你的理由。你的病全好了麼?”

“病?”我怔了一怔,這才想起,上一回我昏倒在沈太妃的寢室外,是被抬著出宮的。算起來,我已整整七個月沒有見過玉樞了。“都好了。”

玉樞打量著我的神情,忽而冷笑一聲:“妹妹貴人忘事,早將我這個姐姐拋在腦後了。你可知道,自沈太妃去了,我在這濟寧宮裡,度日如年。”

我忙道:“我已回宮,從此與姐姐在一處,再也不分開。”

半明半暗中,玉樞的笑意冰寒徹骨:“如今你是鳳凰,我是草雞。還說什麼分開不分開。”

我頓時吃了一驚:“姐姐何出此言?”

玉樞自松柏的暗影中走了出來,衣襟上鑲嵌的貉毛瑩瑩似珠光,一張臉清冷如玉:“你不做太宗的貴妃,倒做他的,究竟是望得遠,還是舊情難忘?我竟白白擔心了這麼多年,擔心你與我爭寵。我真是蠢,與你做了三十年姐妹,卻從未看透過你的心思。”

我一時呆住,不知該說什麼。小蓮兒蹙起眉頭,牽一牽玉樞的袖子,輕聲勸道:“娘娘……君侯做了貴妃,娘娘該高興才是。”

玉樞振袖,甩開小蓮兒的手,嫌惡道:“你從前是服侍‘貴妃娘娘’的,你自然向著她。”玉樞特意拉長了腔調,“貴妃娘娘”四個字,字字如鋼針紮在心頭。小蓮兒十分委屈,垂頭不敢再言。我亦慚愧無語。玉樞深恨高暘餓死了濮陽郡王高曄,或許她此時寧願我當年嫁給了高思諺。

我無言可答,只得道:“姐姐如何惱我都不要緊,只不要忘了我當日對你說的話才好。”

玉樞目光一顫:“你這個人,既無情又可怕,無論在哪一朝,你永遠都贏。”

我不理會她:“姐姐若恨我,也可以不聽我的。只盼姐姐有更好的辦法。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說罷強忍淚水,轉身離開。

忽聽雪樓中一聲嬌啼,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奔了出來,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來:“姨娘不要走……姨娘不要走……”我狠心掰開壽陽的雙臂,掉頭落荒而去。

宮牆外,依稀還能聽見壽陽埋怨母親的哭聲。心境倉皇,欲哭無淚。綠萼在後寬慰道:“姑娘別傷心,婉太妃只是不明白姑娘的用意罷了。”

我哼了一聲,冷笑不已:“用意?我有什麼用意?她又沒有說錯,我也沒有傷心。”

綠萼道:“奴婢冷眼看著,也說句不好聽的話。婉太妃實是嫉妒姑娘,姑娘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即使姑娘入宮沒有用意,難道一紙冊封的詔書下來,姑娘還能不入宮麼?”停一停,恍然嘆道,“陛下會有太宗皇帝那麼好性子麼?”

宮牆後噴薄欲出的朝霞徹底驅散了繁星,天亮了,奉先殿的鐘聲沉厚而悠遠。我這一生錯謬橫出,往復不絕。我永遠沉浸在痛悔與慚愧之中,永遠也得不到畢生嚮往的安寧與喜悅。或許我做棋子已經太久,竟想不出我這一生究竟想要什麼。即使想到,也尋不到正確的路。她說我“永遠都贏”,實則我的人生何其荒謬與失敗!

綠萼撫著我的肩道:“姑娘這會兒是回漱玉齋用早膳麼?”

我嘆道:“回去吧。本來還想去桂宮拜見貞德皇后與廬陵王,這會兒去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綠萼笑道:“若說這會兒最明白姑娘心意的,便是北宮皇后了。”自芸兒降為貞德皇后,與高朏遷居皇城東北角的桂宮。宮裡人便稱她為北宮皇后。“或者順路去益園走走?”

我笑道:“好,日後行動便有許多人跟著,再想這般自在,怕是不能了。”

辰初方回到漱玉齋。一進門,便見先時在王府見過的、向高暘傳命的女人正立在簷下等我。她已換上一身淺蔥色半袖宮裝,綰著高髻,只簪了兩朵宮女常戴的嵌珠絨花,比之先前在王府簪金戴玉,質樸許多。那女人見我進門,連忙迎上前來,恭恭敬敬道:“奴婢遙思,參見娘娘。”說罷跪下磕頭。

我連忙扶她起身,笑道:“玉機回來遲了,勞姑姑久等。不知太妃有何吩咐?”

遙思道:“太妃請娘娘去濟慈宮用早膳。聽說娘娘愛吃清甜的,特備了糯米紅豆糕,請娘娘去嘗一嘗。”

我忙現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慚愧,當是玉機先去向太妃請安才是。”

遙思笑道:“娘娘服侍陛下辛苦,太妃怎會不知?娘娘請。”

瞧她的勢態,是不容我更衣了。我只得整一整衣衫,隨她往濟慈宮來。濟慈宮依然空蕩蕩的,幾個宮女和內監站在廊下監管眾人收拾物事。從前尚太后練武的庭院中已堆滿了物事,宮人穿梭往來,一片鴉雀無聲。林太妃正在偏殿用早膳,一身紫紺色簇花長衣,堆雲疊鬢,珠翠滿頭。脂粉遮不住長年的病容,手背上佈滿褶皺。她眸色深沉,似有隱憂。一隻白瓷湯匙在粥碗中攪弄不止,卻無半點聲響。

上前行過禮,林太妃示意我坐在下首。遙思浣了手,親自添了一副碗筷,為我盛了一碗粟米粥,布了幾樣小菜。林太妃指著一碟糯米紅豆糕,笑道:“聽春兒說,你愛吃甜的。”

糯米碾成粉,製成潔白的糕,上面嵌著薄薄一層紅豆粒,盛在孔雀綠荷葉瓷碟中,意趣盎然,顏色分明,氣味清香誘人。遙思搛了一塊紅豆糕放在我的小碟中。紅豆太硬,味道也太過甜膩。我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現出滿足的笑容:“謝太妃賜膳。”

林太妃笑道:“自你出宮,早就想請你來坐一坐,不想你立刻便出京了,這一別就是五六年。”

我垂首道:“沒有早些向太妃請安,是玉機的錯。”

林太妃笑道:“這有什麼?咱們的日子還長,倒不在乎這一時半刻。”停了一停,又道,“聽聞你昨夜自己去了定乾宮?”

我一怔,隨即起身,垂頭含一絲羞赧與甜蜜:“只因玉機太過思念陛下,實是放肆了。請太妃責罰。”

林太妃打量著我的神色,微微嘆息。她也不喚我坐下,反坐直了身子,鄭重道:“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自然盼著你好。你在宮裡熬了這麼多年,才有今日的歸宿,實是不易。你是個能幹的孩子,皇帝也對你寄予厚望。要長長久久地過太平日子,守禮是第一要緊的。”

我連忙拜下:“玉機遵太妃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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