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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是胡言亂語,”我趁著雷聲空隙大聲說,“我碰巧對催眠和磁流技法做過深入研究,像你說的遠距離或長時間操控他人根本不可能發生,更別提讓他們受制於這種……腦甲蟲的幻覺。”

“是嗎?”巴利斯問道。從閃光中我看見他還在笑,可是現在變成了嘲諷的苦笑。“柯林斯先生,你不在現場,沒有看見我打昏你一小時後發生在地底城的慘劇。關於打昏你那件事,我誠心向你道歉,當時我以為你也是他們的一分子,也是被祖德的甲蟲控制的密探。”

“巴利斯探員,你害我不省人事之後發生了什麼慘劇?”

“柯林斯先生,我已經不是‘探員’,永遠失去那份職稱和職務了。還有,你被抬出地底城以後,那裡發生了突襲和屠殺。”

“你太誇大了。”我說。

“犧牲了九名好漢是誇大嗎?我們在搜尋祖德的巢穴、祖德的神廟,當然也搜捕祖德……原來過程中他一直在引誘我們一步步深入他的陷阱。”

“太荒謬了,”我說,“那天晚上你們至少有兩百個人?”

“一百三十九個。幾乎都是輪休的警探或前警探,幾乎也都認識黑徹利,自願跟我們一起下去逮捕殺害他的兇手。那些人之中只有不到二十個人知道祖德是什麼樣的怪物,知道他非但不是普通殺人犯,甚至根本不是人類。其中五個當晚就被祖德的奴隸殺手殺害了,也就是受制於你認為不存在的催眠腦甲蟲的那幾十個惡煞或印度暗殺教派分子。隔天探長也被謀殺了。”

最後一句話聽得我下巴都掉了:“謀殺?你說謀殺?巴利斯,別騙我,我不吃這一套,我知道真相。倫敦的《泰晤士報》報道菲爾德探長是自然死亡,在睡夢中過世,我問過寫訃聞的記者。”

“是嗎?那麼寫訃聞的記者當天早上在現場看見留在可憐的探長臉上的驚恐表情嗎?我在現場。探長夫人發現探長過世,第一時間通知我。他張大了嘴、眼睛暴凸,在睡夢中心臟病發死掉絕不會是那副模樣,柯林斯先生。他的眼球充血。”

我說:“據我所知,腦中風會產生這樣的症狀。”

又是一道閃電,雷聲緊接而到,沒有延遲。暴風雨到了。“柯林斯先生,那麼腦中風會留下一條打了兩個結的絲繩嗎?”

“這話什麼意思?”

“我指的是悶死睡夢中的探長那個印度暗殺教派殺手的‘名片’。不過這回可能有三四個殺手。其中一個用枕頭蓋住我前長官兼好友掙扎的面孔,至少兩個——我會猜三個,菲爾德儘管年紀大了,卻仍然勇猛有力——在勒緊套索的過程中按住他。柯林斯先生,他死得很慘,太慘了。”

我無話可說。

“探長的偵探社有七個全職探員,包括我。”巴利斯接著說,“這些人——包括我——是全英格蘭最頂尖、最專業的前警探。從1月到現在已經有五個人不明原因死亡。另一個人拋下家人逃到澳洲,其實一點兒用處都沒有,祖德的爪牙遍佈世界各地的港口。我能活下來是因為我躲進了祖德這些邪惡洞窟。過去半年來我殺死了三個找上我的殺手,先生,我就算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睛。”

巴利斯彷彿想起了什麼,從口袋掏出黑徹利的手槍遞還給我。

甲蟲在我搏動的右眼後側引發陣陣劇痛。我忽然想到,我大可以當場擊斃巴利斯,直到祖德的追隨者回來以前,他的屍體躺在這裡幾星期幾個月都不會有人發現。那樣的話,他們會不會對我手下留情?

我忍著幾近暈厥的疼痛猛眨眼,將那把愚蠢的手槍收進口袋。

“你帶我來做什麼?”我粗聲粗氣問道。

“首先,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經變成……他們的一分子。”巴利斯說,“我猜你還沒。”

“不需要把我拖到這噁心的異教閣樓就可以弄清楚。”我在雷鳴中吼叫。

“我必須這麼做,”巴利斯說,“不過更重要的是,我要給你個警告。”

“我的警告夠多了。”我輕蔑地說。

“先生,不是給你的警告。”巴利斯說。接下來片刻之間寂靜無聲,我們離開薩爾鴉片館那棟樓之後第一次沉寂這麼久。那份寂靜不知怎的比早先的雷電更嚇人。

“是給狄更斯先生的。”巴利斯又說。

我不禁失笑:“你說狄更斯今天早上破曉前才跟祖德碰面。如果他是祖德的……你說那叫什麼來著?甲蟲奴隸,那他有什麼好怕的?”

“柯林斯先生,我相信他不是奴隸。我認為他跟祖德做了浮士德式的交易,至於交易內容是什麼,我猜不透。”

我記得狄更斯曾經告訴我他答應幫祖德寫傳記,可是這件事蠢得不值得考慮,更別說提出來。

“總之,”巴利斯又說,渾身髒汙的他忽然顯得很疲倦,“我從祖德派來追殺我的某個殺手口中得知,狄更斯會死於1870年。”

“你不是說祖德派來的刺客都被你殺了?”我說。

“確實如此,柯林斯先生,確實如此。可是我強迫其中兩個在一命嗚呼前跟我聊了幾句。”

想到那個畫面,我只覺身子發冷。我說:“1870年還有一年。”

“事實上只剩半年多一點兒,先生。那個刺客沒告訴我他們決定1870年什麼時候對狄更斯先生下手。”

就在那個時刻,彷彿收到劇場提示似的,暴風雨大舉來襲。大雨驟然打在我們頭頂上方的老舊木造屋頂,勢道又急又猛,我們兩個都大吃一驚。巴利斯嚇得往後一跳,迅速站穩身子,提燈光線在牆上瘋狂舞動。我隱約看見一段象形文字雕刻,我的甲蟲或大腦迻譯為:“……讓我們四肢健全,噢,伊西斯,保佑我們在即將到來的審判中得到正義。”

回到家的時候我已經渾身溼透。凱莉在門廳等我。時間很晚了,她卻還沒換上睡袍。她顯得憂心如焚。

“乖女孩,有什麼事嗎?”

“有個人來拜訪你。九點以前就來了,非得要等到這時候。如果喬治和貝西不在家,我就不會讓他進門。他的模樣很嚇人,而且沒有名片。可是他說事情緊急……”

是祖德,我心想。我累得沒有力氣害怕。“凱莉,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柔聲說,“可能只是個生意人,來追討我們忘了還的欠款。你讓他在哪裡等?”

“他問我能不能在你的書房等,我說可以。”

可惡,我在心裡咒罵。我最不想讓祖德去的地方就是我的書房。但我拍拍她的臉頰,說:“你先去睡,乖。”

“我可以幫你掛外套嗎?”

“不用,我暫時還要穿著。”我沒告訴她我為什麼不肯脫下已經溼透了的廉價外套。

“你等一下要不要吃晚餐?廚子離開以前我讓她做了你最喜歡的法式牛肉……”

“到時候我會自己拿出來加熱,你先上樓休息。有什麼需要我會叫喬治。”

我等到她在樓梯上的腳步聲消失,才踏上走廊穿過客廳,開啟書房門。

愛德蒙·狄更森紳士沒有坐在給客人準備的皮椅上,而是坐在我書桌後方。他狂妄地抽著我的雪茄,腳擱在某個拉開的底層抽屜上。

我走進去,順手關緊門。

[1] Puffer Princess:指狄更斯最後一本未完成小說《艾德溫·祖德迷案》裡的人物Princess Puffer,是個經營鴉片館的神秘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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