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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中國文字,因為是單音,有一種特別優異的功能,幾個字適當地連綴起來,可以獲致巧妙的聲韻音節的效果。單就這一點而論,西方文字,無論是講究音量的或重音的,都不能和我們的文字比。

《詩經·關雎·序》:“吟詠性情”,疏:“動聲曰吟,長言曰詠。”詩不僅供閱讀,還要發出聲音來吟,而且要拉長了聲音來詠,這樣才能陶冶性情。吟詠也就是朗誦。

詩歌朗誦有不可言傳的妙趣。好多年前我到美國科羅拉多去唸書,當地有一位熱愛中國的老太太,招待我們幾個中國學生先到她的家裡落腳。晚飯過後閒坐聊天,老太太開口了:“我好久沒有聽到中國人唸詩了,我真喜歡聽那種抑揚頓挫的聲調。今晚你們哪一位讀一首詩給我聽。”她不懂中國語文,可是她很誠懇,情不可卻,大家推選我表演。我一時無奈,吟了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她聽了微笑搖頭說:“不對,不對,這不是中國式的吟詩。”我當時就明白了,她是要我搖頭晃腦,拉長了某幾個字的尾音,時而“龍吟方澤,虎嘯山丘”,時而“餘音繞樑,不絕如縷”,總之是要靠聲音的高下疾徐表達出一種意境。我於是按照我們傳統的吟詩方式,並且稍微加以誇大,把這首詩再度朗誦了一遍。老太太鼓掌不已,心神領會,好像得到很大滿足的樣子。我問她要不要解釋一下詩中的含義,她說:“沒關係,解釋一下也好,不過我欣賞的是其中音樂的部分。”

英文詩的朗誦,情形不同。一九二五年我在波士頓聽過一次美國詩人弗羅斯特朗誦他自己的詩。入場券五元,會場可容二三百人,聽眾只有二三十人,多半是上了年紀的人。在冷冷清清的氣氛中,弗羅斯特在臺上出現了。他生於一八七四年,這時候該是五十左右,但是頭上一團蓬鬆的頭髮已經斑白了。他穿著禮服,向眾一鞠躬,舉起他的詩集開始朗誦。他的聲音是沙啞的,聲調是平平的,和平常說話的腔調沒有兩樣,時而慢吞吞的,時而較為急促,但總是不離正常的語調。他讀了六七首最傳誦一時的詩,包括《赤楊》《雪夜林邊小駐》《補牆》等。觀眾也有人點名一兩首要他朗誦,他也照辦。歷時一小時餘。我想其他當代詩人,即使不同作風的如林賽德,如桑德堡,若是朗誦他們的詩篇,情形大概也差不太多。至少我知道,莎士比亞的戲劇在臺上演出時,即使是詩意很濃的獨白,讀起來還是和平常說話一般,並不像我們的文明戲或後來初期話劇演員之怪聲怪氣。

以上談的是詩的朗誦。散文也可以朗誦嗎?為什麼不?事實上我們的散文一直是被朗誦著的。記得小時候,老師教我們讀《古文觀止》,選中一篇古文之後並不立刻開講,而是先行朗誦一遍。我的中學老師當中有兩位特別長於此道,一位是徐鏡澄先生,一位是陳敬侯先生,前者江北人,後者天津人,前者朗誦咬牙切齒,聲震屋瓦,後者朗誦輕描淡寫,如行雲流水。但是兩位都能朗誦出文章的韻味。我們細心聆聽,在理解文章的內容之前,已經相當體會到文章的美妙。老師講解之後,立即要我們朗誦,於是全班高唱,如鼎沸,如蛙鳴,如鳥喧,如蟬噪。下課後我們還要在自修時低聲誦讀若干遍,因為下次上課還要默寫。

大概文章不經朗誦,難以牢記在心。像賈誼的《過秦論》,從一開端“秦孝公……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起,波瀾壯闊地推論下去,直到最後“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真是痛快淋漓,大氣磅礴,小時候背誦,到老不忘。而且古今之文,熟讀之後,我們作文雖不必套用它的筆調,但其起承轉合的章法、據辭摛藻的功夫,是永遠值得我們參考的。

詩講究平仄,到了沈約寫《四聲譜》的時候而格外明朗起來。文學和音樂本來有密切關係,《詩經》很大部分是被諸管絃的,《樂府》更不必說。詩而講究四聲八病,那就是表示詩與音樂要漸漸分家了,詩要在文字本身上尋求音樂之美。而文字之音樂成分不外音韻與四聲。散文不押韻,但是平仄還是不能完全不顧的,雖然沒有一定的律則可循。精緻的散文永遠是讀起來鏗鏘有致。賦,介於詩與散文之間的一個型類,是我們中國文學所特有的一項成就。晉孫綽作《遊天台山賦》,很是得意,對他的朋友說:“卿試擲地,當作金石聲。”這個比喻很妙。文字而可以做金石聲,其精美挺拔可以想見。我很喜歡研讀庾子山的《哀江南賦》,每朗誦到“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不禁為其激昂慷慨之文筆,引發無窮之感嘆。“詞雖駢偶,而格取渾成”,不僅是後來的“駢四儷六,錦心繡口”。

古文八大家,沒有一篇精心傑構不是可以朗朗上口的。大抵好的文章,必定簡練,字斟句酌!期於至當。《朱子語類》提起歐陽修《醉翁亭記》就是一例,說:“頃有人買得他醉翁亭記稿,初說滁州四面有山,凡數十字,末後改定,只曰:‘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這五個字朗誦起來多麼響亮簡潔!《朱子語類》又說:“向嘗聞東坡作韓文公廟碑,一日,思得頗久,忽得兩句雲:‘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遂掃將去。”這兩句確是筆力萬鈞,誦將下去,有奔濤澎湃之勢。散文不要排偶,然有時也自然的有駢驪的句子,不必有一定的格律;然有時也自然有平仄的諧調和聲韻的配合。使用文字到了純熟的化境,詩與散文很難清楚地劃分界限。我們朗誦古文有時也就和朗誦詩歌的腔調頗為近似。

白話文可以朗誦嗎?這是個問題。

很多人一直相信,白話文就是“以手寫我口”,口裡怎麼說,筆下就怎麼寫。很多人也確實這樣做,寫出的文字和口說的話並無二致,避免用典,少用成語,不求排偶,不顧平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當然,說話也是頗有藝術的,有人說話有條有理,用字準確,也有人說話雜亂無章,濫用字詞。所以白話文也有不同的成色,或簡潔明瞭,或冗劣噦唆。不過其為白話文,則其特點是儘量明白清楚地表達作者的情思。白話散文既然是這樣的明白清楚,一瀉無遺,還有加以朗誦的必要嗎?聽人朗誦韓愈的《祭十二郎文》,幾曾聽過人朗誦朱自清的《背影》?

但是古文散文既可朗誦,白話文似也無妨朗誦。且舉《水滸傳》第二十二回武松打虎一段:

<blockquote>武松提了哨棒,大著步,自過景陽岡來。約行了四五里路,來到岡子下……放翻身體,卻待要睡,只見發起一陣狂風。那一陣風過去了,只聽得亂樹背後“撲”的一聲響,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來。……那大蟲又飢又渴,把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往上一撲,從半空裡躥將下來。武松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見大蟲撲來,只一閃,閃在大蟲背後。那大蟲背後看人最難,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將起來。武松只一閃,閃在一邊。大蟲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裡起個霹靂,震得那山岡也動,把鐵棒也似的虎尾倒豎起來,只一剪,武松卻又閃在一邊。……</blockquote>

這一段十分精彩,大家都讀過,但是有誰朗誦過?我相信,若是朗誦,其趣味當不在聽山東大漢說“快書”之下。精緻的小說文字,都可以朗誦。我們民間的說書,就很近於朗誦,不過不是很忠於原文。英國的狄更斯的小說很受大眾歡迎,他不止一次遠赴美洲旅遊朗誦他的小說中的精彩片段,風靡一時。他的朗誦,相當的戲劇化,也有人對他做不利的批評。

自從新文學運動以來,我們的散文一部分可以說是一枝獨秀,因為白話文運動本來是以散文為主。三十多年來,散文作者輩出,或善描述,或長抒情,或精諷刺,據我看往往高出所謂“三十年代”的諸家之上。這是因為現代作者對於當年所謂“文學革命”的浪潮已經漸少熱心,轉而對於文學傳統有較多的認識,於是散文藝術更上層樓,趨於成熟的階段。究竟成熟到了什麼程度也很難說。《聯副》主編瘂弦先生提議舉辦一次散文朗誦,實在是很有意義的一項活動,因為經過一番公開朗誦,不但可使我們領略許多作者的散文之不同的趣味,而且也許可以略觀我們的現代散文是否可以上承文言文的傳統,進而發展到一個輝煌燦爛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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