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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皖戰後,北方的局勢有了改變,在此以前,北京政府無論誰任總統或是總理,北京政府只有一個“太上政府”,就是以段祺瑞個人為中心。皖系戰敗後,北京政府出現了兩個“婆婆”,一個是曹錕,一個是張作霖。任何一件事,曹錕點了頭,張作霖不點頭,事情就辦不通,而曹張之間代表直奉兩系的利益,很多問題並不協調,做“小媳婦”的北京政府就無法處理,無所適從。

尤其是靳雲鵬,他坐在國務總理椅子上,其背景既不是直系,又不是奉系,卻是垮了臺的皖系,由於他的複雜身份,他在皖系便為大家所不齒,陪了笑臉生存在直奉兩系夾縫中,這日子真是太不好受了。

當時北京政府內部的問題也很多,最尖銳而突出的,是國會問題。由於皖系一手製造的安福國會已經宣佈停會,北京事實上迫切地需要有一個新國會。因為廣州雖然有一個國會,可是廣州的國會是和北京唱對臺的,北京政府當然不能把它恢復。所以北京政府便通令各省根據舊選舉法進行國會的改選。這一措施是在使北京和廣州的國會同時消滅,南北雙方都重新選舉。因為舊選舉法是迎合南方堅持的舊約法,這便使南方在法律問題上佔了上風,另一面使南方的“護法”大旗使用不出來,豈不是可以達到和平統一的目的。

其實北京方面走著棋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因為徐世昌的大總統就是安福國會產生的,而安福國會是根據新選舉法選出來的,現在又用舊選舉法選國會議員,就是舍新存舊,就是承認徐世昌自己的總統地位為非法。同時這一措施並不能滿足南方的要求,因為南方護法的目的是恢復舊國會,並不是用舊選舉法選舉新國會。所以北京政府公佈重新選舉國會議員後,南方卻置之不理。

不只是南方,皖系的封疆大吏如浙江督軍盧永祥就首先反對改選國會,其他北方各省也不熱心支援這個選舉。

在國會問題上,北京政府不只不能得到南方的支援,甚至連北方的內部也沒有協調。因此北京出現了一個怪現象,就是一直陷於沒有國會狀態中。

靳雲鵬是10年5月第三次組閣,為什麼他以一個皖系人物,竟能在皖系失敗後受到垂青呢?原來他在安福國會時代,受盡了安福系的氣,他在段祺瑞下邊,與徐樹錚積不相容,他又是張作霖的親家,所以在安福時代,靳雲鵬是皖系所排擠的人物,也因此使他在直奉兩系統治北方時,能成為內閣總理。

他這次組閣時,其政府的中心問題有二:一是謀求形式的統一,以便向國外借款,二是巧妙地運用直奉兩大勢力以平衡北京政府。

北京政府除非有力量統一,否則自外國銀行借款就不可能。事實上中國當時是分裂狀態,從什麼形式來統一,任何人也不敢武斷,外國銀行團眼光更現實和機警,自不會把錢放到一個危險的地區。所以北京政府想向外國借款,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北京政府多少年來就是靠借債度日,尤其是借外債,押鐵路、押關稅、押礦、押鹽,無所不押。如今外債不能借,內債也要惜,要借內債就要向銀行和銀團借,國內的財權都是掌握在舊交通系的手中,靳在第二任內閣時曾延攬舊交通系的周自齊為財政總長,葉恭綽為交通總長,以為依賴這兩位舊交通系的巨頭可以支援北京政府的財政。可是當時有人向靳說:周、葉故意在財政上製造困難,以迫靳內閣垮臺,使交通系領袖梁士詒出任閣揆。原來周、葉認為解救財政的困難,既借不到外債,又無法增稅,唯一善策是發行內債,可是內債的債信也掃地,所以必須先恢復內債的債信。恢復內債債信勢必將一切財源先用之於整理內債。因此,很多人便認為周、葉兩位舊交通系領袖如此做,實在是想在財政上困迫靳內閣,以使其垮臺。

第一次靳內閣是起於8年9月,迄於9年5月。第二次

靳內閣起於9年8月,迄於10年5月。

窮並不是靳內閣的特色,因為北京政府一直是窮的,不過在靳時代有告貸無門之苦。

10年初,北京和全國各地到處鬧窮,軍費積欠了八九個月,各省都有規模不同的兵變,而各省的軍政負責人,也都為了財政問題而傷透腦筋,向北京催款的電報似雪片一樣飛來。

10年1、2月,張宗昌所屬暫編第一師在贛西兵變,造成了江西人民巨大的損害,後來經由陳光遠派兵予以解散。湖北的宜昌和沙市也發生兵變,燒殺焚掠無所不為,且侵擾到外國商店,引起了外交團的嚴重干涉。還有保定,本來是直系的大本營,駐軍廿三師且為直系所屬最精銳的部隊,也因欠餉而引起了兵變,這對直系顏面大受影響。

各省軍人紛紛在自己轄區內截留國稅,或其他款項。如王佔元在湖北擅自發行地方公債,李厚基在福建濫發省庫券,馮玉祥在信陽扣留京漢路款等。

北京城內,參謀、陸軍、海軍等都組織了“索薪團”,他們曾發表通電,請求救助飢寒。將軍府的將軍們也請求給資遣散。其他公務員更是一片哀泣,一時北京各部有“災官”之稱。北京的教職員也組成了“同盟罷工”,大專八校學生則掀起了“讀書運動”。

屋漏更遭連夜雨,10年2月4日,外蒙第二次宣佈獨立。在外蒙駐軍的褚其祥旅、高在田團突圍退出庫侖。北京政府希望張作霖派兵“援庫”,張作霖表示因為積欠軍餉而不肯出兵。後來北京方面拼湊了一筆軍餉撥給張,張還是按兵不動。

直奉兩系合作並不堅固,皖系倒了以後,直奉兩系便貌合神離,尤其是爭奪地盤問題上。開始是搶江蘇,李純死後,張作霖竭力保薦他的兒女親家張勳為蘇皖贛巡閱使,長江本屬直系勢力範圍,當然不肯讓出,而江蘇、安徽、江西三省地方人士也不喜歡這辮子將軍。張作霖又改推張勳為察、熱、綏巡閱使,並保薦奉軍第廿八師師長汲金純繼任熱河都統,想把西北地區併入“東北王國”。熱河都統薑桂題是淮軍老將,他和徐世昌是老朋友,徐當然要替老朋友保留面子。10年1月26日北京政府任命張勳為熱河林墾督辦以敷衍張作霖,張勳聽了大發脾氣,跳起腳來罵北京政府開他的玩笑。

直奉兩系最短兵相接的是特赦安福系政治犯問題。張作霖竭力拉攏皖系和安福系的殘餘勢力。首先保釋了段芝貴,直系大為不滿。

在這個時候,直奉兩系之間的關係,如果不調整,可能就會兵戎相見了。

造成“窮”的原因很多,最明顯而直接的,是軍費開支浩大。因此自袁世凱去世後的北京政府,每一個當政者都強調“裁兵”,可是沒有一個辦得到的。但靳雲鵬卻大為吹噓,說是在他的任內做到了“裁兵”,他舉出實際數目,如邊防軍、西北防邊軍、第十一、十五兩師以及張敬堯、吳光新、張宗昌等軍隊,合計達20萬人。事實是不是如此呢?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原來這些軍隊都是在戰場上戰敗而被裁的軍隊,並不是靳在計劃中的裁減。

相反的,戰勝一方所擴充的軍隊,大大地超過了戰敗被裁的軍隊,所以實際上全國軍隊的數量,較之戰前更有增無減。

靳的裁兵計劃是:各省按現有兵額一律裁減二成。全國兵額規定為卅九個師、十個旅。靳寫信給曹張二人說:截至10年2月止,到期應還外債達1.5億元,各省軍隊紛紛索餉,實在無力應付。在這封信上也談到援庫問題,靳認為:“苟有一旅節制之師,便可掃蕩,不能據為不宜裁兵之理由”。他最後還鄭重地表示自己的去留決定在這件裁兵工作上,如果裁兵不能成功,自己便將掛冠。

直系的曹錕、奉系的張作霖兩位巨頭對裁兵問題都表示了意見,曹錕方面說:如果東三省辦得到,直隸也可以辦到。

張作霖前說:如果先發清欠餉,東三省當然辦得到。

張的條件,正是北京政府無法做到的。

為了限制各省浮報兵額,參陸辦公處頒佈了一條新軍律,凡剋扣軍響,不論數目多少,一律處死刑。凡採辦軍火而從中漁利者,也一律處以死刑。其實凡是軍閥,誰不克扣軍餉,誰不在採辦軍火項內漁利,這兩條法律也是形同虛設。

10年初,湘軍尚未援鄂驅王,王佔元竟成為南北之間一個紅人,由於江蘇督軍李純突然死去,而湖北地當南北的要衝,他和湖南的趙恆惕、四川的劉湘都很融洽,川湘都有依賴湖北的地方,因此他不時向北京政府報告他的善鄰政策有了成就,拉攏某人已獲成功,某省不久即可取消自治,與四川湖南互不侵犯等等。北京政府正在殷切地盼望全國統一,以便早日向外國借款,所以王佔元這些訊息是最受歡迎的。北京希望透過湖北拆散西南,孤立孫中山,所以發表王佔元為“壯威上將軍”和“兩湖巡閱使”,使他繼李純之後而成為長江三督之領袖,儼然成為一個大軍閥了。

靳雲鵬邀請曹錕、張作霖到天津開會,王佔元變成了第三名被邀請的巨頭。

靳雲鵬殷切要求曹張能到北京來共同商量許多實際問題,可是曹張知道到北京去也逼不出軍餉,同時又怕面對面地討論裁兵問題,以及援庫問題。因此他們不敢到北京來。可是經不起靳雲鵬的再三邀請,由京漢、京奉兩路局掛出專車分赴保定迎曹,瀋陽迎張。

4月15日張作霖到了天津,16日曹錕也趕到,靳雲鵬遂於18日趕到天津,王佔元則因河南發生戰事,京漢路中阻,沒有及時趕到。張作霖這次入關,隨員中有袁金鎬、金梁、商衍瀛、談國桓一批覆闢派,到了天津又去張園晉見廢帝溥儀,加上他正竭力推薦張勳東山再起,還有遜清端王載漪也在北京出現,這些事連貫起來,北京城內外都說胡帥(指張作霖)將繼辮帥(指張勳)復辟。張作霖聽到這個謠言正式通電予以否認。

曹、張兩巨頭會晤時,張拉著曹的手,親切的叫“三哥”。又訴說吳佩孚的不是,認為吳有野心。當吳建議第三師退駐洛陽,奉軍退回關外,均不過問政治時,張向曹說:“三哥,子玉今天一個建議,明天一個主張,太出風頭了。”又說:“三哥,你是顧親戚呢?還是顧部下呢?”又說:“我是擁護你的,只要你不偏心。”

4月25日王佔元到天津,北洋巨頭會議就在4月25日開始,這次會議被稱四巨頭會議。這次會議和以前的督軍團會議不同,督軍團會議是軍閥們向北京政府示威或是唱對臺戲,現在的會議主角曹錕和張作霖事實上就是北京政府的主人,所以這次會議主要在曹張協調到什麼程度,靳雲鵬是等待他們的結果,以加強內閣力量,而王佔元不過是忝邀列席,無足輕重。

會議地點在天津曹家花園。發言最多的是張作霖。他主張幫助桂系對付孫中山(當時桂系尚未垮)。又建議任命張勳為蘇、皖、贛巡閱使,因為他的舊部安武軍尚有2萬人在江蘇、安徽兩省,正可用這支武力去“討伐”南方,即由張勳統率。曹錕不便正面反對,於是提出“援庫”問題,認為外蒙古問題應先解決,建議派張勳為“援庫總司令”。張表示反對,實際上,張作霖希望奉派的勢力伸展到長江,而曹錕認為長江是直系勢力範圍,所以竭力防禦。

正式會談是4月27日和28日兩天。27日決定由北方軍人聯名發出通電譴責孫中山,列名的是:曹錕,張作霖、王佔元、陸榮廷、譚浩明、陳光遠、盧永祥、齊燮元、田中玉、趙倜、張文生、李厚基、閻錫山、孫烈臣、吳俊升、蔡成勳、楊增新、陳樹藩、薑桂題、張景惠、馬福祥、吳佩孚、何豐林、各省省長也被拉入,這個電報斥責廣東選舉總統,破壞統一。文中沒有提到“討伐”,而事後盧永祥、李厚基、何豐林都宣稱事前不知,亦未同意列名,大為不滿。

巨頭會議在討論到錢的問題上,就不愉快了,中國俗話說:“談錢傷感情”,正是這個道理。

26日的會議中討論財政問題,列席會議的直隸省長曹銳(曹錕的四弟)埋怨內閣在分配軍費上不夠公平,因為直軍欠餉已逾半年,而奉軍欠餉不過兩個月,卻藉口“援庫”領到了200萬元和開拔費100萬元,直軍在這一期間只領到50萬元。曹銳的話還沒說完,靳雲鵬就插嘴說:“四哥,你真不懂得當家人的苦處,現在各省的國稅都被扣留,還伸出手來向中央索餉,你來噹噹這個家試試,真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呵!”曹銳一聽,大為光火,叫著說:“你當不了家就不當。”靳也站起身來說:“我根本不要幹,可是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說。”曹銳抓了會議桌上的茶杯往靳身上一扔,惡聲說:“你滾蛋好了。”這一來靳也跳著腳大聲嚷著說:“我不幹,我不幹,我若再幹這倒黴總理,就是王八蛋。”張作霖看見這個亂嘈嘈的局面,連連跺腳搖頭說:“糟了,糟了,趕快給我預備專車,讓我回去。”王佔元急得團團轉,這邊作個揖,那邊打個拱,苦苦勸大家冷靜,不要傷了和氣。

然而,靳雲鵬怎下得了臺,他掛長途電話到北京,叫內閣替他預備辭呈,同時把內務總長張志潭、農商總長王乃斌叫到天津來,準備辦理移交,並把家眷接到天津來以示決心。

天津巨頭會議爆出了大新聞,全國為之譁然,外間以訛傳訛,竟說靳、曹兩人大打出手,曹且拔出手槍來威脅靳。謠言是不脛而走,於是曹、張兩人聯名打電報到北京,請求查禁謠言,指責謠言在挑撥離間。徐世昌覆電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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