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纤维的颜色暗。脂肪层太厚了。这羊生前估计没怎么运动,是只饲料羊。而且……泡太久了,肉都有点散了。”
我做出了我的专业——作为惠蓉新近培训的家庭煮夫——的评价。
“……要是用来炖汤,肯定很柴。”
冯慧兰显然是愣住了。那张高贵冷艳的面具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瞪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不可救药的原始人。
“……你……”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骂我不解风情、焚琴煮鹤。
但下一秒,她“噗嗤”一声笑了。
虽然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掩饰了过去,但我还是看到了,眼角那一丝紧绷的伪装已经松弛了下来。
“……切。”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也许还有一点点被逗乐的愉悦。
“土包子。”她低声骂道,“满脑子都是吃。”
她挽着我胳膊的手,更紧了。
也许,在这个充满了虚伪赞美和高深术语的空间里,在这个人人都假装看懂了“殉道”和“神性”的展厅里。
她会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关心羊肉新不新鲜的男人,可能比这满屋子的福尔马林好闻那么一点点?
“……走吧。”她拉着我离开了那只倒霉的羊。
“……那边还有个更离谱的。据说是用一万个避孕套吹成的气球。我觉得你会对那个更感兴趣……从材料学的角度。”
她坏笑着,像个带着坏学生逃课的班长,拉着我走向了展厅的深处。
连接两个主展区的是一条狭长而幽暗的走廊。
策展人显然觉得单纯的墙壁不够有“深度”,于是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充满了后工业废土气息的怪圈。
墙壁上堆叠着无数个散着橡胶味的废弃汽车轮胎,轮胎缝隙里塞满了紫红色的霓虹灯管。
那诡异的光线打在冯慧兰深红色的真丝裙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团在沥青中燃烧的火焰。
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避开地面上那些为了追求“沉浸感”而故意洒下的碎石子,生怕毁了我这双刚刚擦得锃亮的皮鞋。
“这又是想表达什么?”我忍不住低声吐槽,“现代文明的橡胶排泄物?”
冯慧兰轻笑一声,刚想开口嘲讽我的艺术鉴赏力,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我也跟着停下,因为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或者说,被一座山给挡住了。
“冯警司?”
一个浑厚而开朗的声音,在狭窄的走廊里炸响。
我抬起头,不得不仰视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
一个身高至少在一米九五以上的巨汉。
如果不看那身行头,我会以为他是刚从西伯利亚森林里跑出来的棕熊。
满脸横肉,络腮胡修剪得很整齐,但依然掩盖不住那种粗犷的野性。
不过最让我产生一种微妙“共情”的,是他身上那套西装。
那显然是一套昂贵的定制货,面料泛着高级的哑光——和我这套如出一辙。
相同的不幸是,这位仁兄的胸大肌和那个随着呼吸起伏的将军肚实在太过壮观,把那件可怜的西装外套绷得紧紧的。
特别是那个扣子,我几乎能感觉到它正在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时可能像子弹一样崩飞出去。
那一瞬间,作为同样被西装束缚的“企鹅”,我竟然对这头“熊”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他也看见了我。
被横肉挤得有点小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目光在我不自在地拉扯领带的手上停留了半秒,露出了那种只有胖子和壮汉才懂的苦笑。
我一瞬间心有戚戚焉。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全部回到了冯慧兰身上。
在这个身穿露背礼服的女人面前,这头看起来能一拳打死牛的“熊”,竟然表现出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
他微微躬着身子,像是要刻意缩小自己的体积,那一脸的横肉挤出了一个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尊敬和热络。
“哎哟,冯警司!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
他伸出双手,似乎想握手,瞬间又觉得不妥,尴尬地在半空中搓了搓,那几根手指上戴着的金镶玉在霓虹灯下闪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