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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之蝶安頓汪希眠老婆在書房坐了,問道:“人怎麼瘦了?”那老婆就摸著臉,說是瘦了,瘦得失了形沒個樣子了。莊之蝶說瘦是瘦了,人卻越發清秀,是不是減肥要苗條的?那老婆就說:“人老珠黃了還減什麼肥?年初到現在,整日裡打不起精神,動不動就害冷,感冒,吃了許多藥也不濟事。月前有老中醫看了,說我這病是一鍋燒不開的水,吃什麼藥也沒用的,是月子裡害的病症兒,就得懷個娃娃,懷娃娃使全身功能來一次大調整方能好的。可我現在懷什麼娃娃?就是要懷,也懷不上了!”莊之蝶說:“人常說,五十九努一努,六十朝上還生一炕,你才多大年紀?如果真要生個娃娃,我負責給你弄出個指標來!”汪希眠老婆說:“你比我們年輕,要生娃娃你怎不生一個呢?”這老婆是無心說起,莊之蝶卻臉紅起來,正巧牛月清從廚房去對門屋裡取花椒調料,聽見了這邊說的話,就一挑了簾子出來,說:“嫂子這話說著了,我們已決定要養個娃娃的,以前之蝶總是忙事業,怕有個娃娃分心。如今看來沒個娃娃,兩個大人在家裡冷清無事的。我勸他,文章寫到什麼時候才是個夠,論名兒也浪得差不多了!”汪希眠老婆忙說:“就是就是。”莊之蝶卻一時瓷在那裡,只是皮笑肉不笑。牛月清剜了他一眼,說:“之蝶你這呆子,只顧說話,也不拿了水果讓嫂子吃?!”莊之蝶忙取了水果給汪希眠老婆了,才記得去給趙京五撥電話,問他怎麼又回去了,趕快來幫著做飯呀!

這時候,院子裡的喇叭嗡兒嗡兒吹響了三下,一個聲音在喊:“莊之蝶下來接客!莊之蝶下來接客!”汪希眠老婆說:“這是誰在叫呀?”莊之蝶說:“討厭得很,門房那韋老婆子負責倒負責,就是太死板,這麼叫我下去接客,我倒像個妓女了!”樂得汪希眠老婆一臉細紋。莊之蝶要出門下去,廚房裡牛月清就喚了:“今日家有貴客,別的來人都拒絕了,讓老婆子就說你不在家。”莊之蝶說:“我還請了老孟和周敏他們。”牛月清沉吟了一下,說:“你倒會計劃。這也好,都熱鬧熱鬧。”卻悄聲說道:“孟雲房那張嘴雲苫霧罩的,他要在場,什麼話也說不成,借錢的事怎麼提?”莊之蝶說:“你這會兒給她說吧。”牛月清說:“遇難堪事你就龜頭縮了?!”莊之蝶一笑還是走了。牛月清便提了開水壺來書房給汪希眠老婆茶碗續水,說說笑笑著道出借錢的事。汪希眠老婆倒爽快,當即就答應了。倏忽樓道一陣腳步響,就聽得孟雲房幹戳戳的嗓子在嚷:“汪嫂子在哪裡?”牛月清和汪希眠老婆就住了話頭,迎出來。孟雲房已到了門口,張口叫道;“一年沒見了,只說你顯老了,你竟比夏捷年輕面嫩,你讓我們還活人不?我現在知道了,汪希眠創造力那麼旺盛,原來源泉不老嘛!”汪希眠老婆說:“你這個老鴉嘴,不作踐我就沒話說了,你要看上我,你和希眠換一換!”孟雲房就對夏捷說:“我願意,你一定比我更願意,希眠一張畫賣千百元,比跟著我享福的!”夏捷瞪了孟雲房一眼,也笑了說:“汪希眠不會看上我,你給嫂子當個伙伕還是可以的。”汪希眠老婆過來擰夏捷的嘴,兩人就亂作一團,親熱得如孩子。孟雲房坐下喝茶,拿眼睛還在瞅那老婆,說:“嫂子,我說你年輕你還不信,之蝶你也瞧瞧她頭上的火焰多高!”

汪希眠老婆嚇了一跳:“頭上有焰?”孟雲房說:“什麼動物頭上都有焰的,焰的大小明暗表示著生命力的長短強弱。”莊之蝶說:“你不知道老孟現在學氣功?”汪希眠老婆說:“聽說過,果然神神道道的。”孟雲房說:“什麼是神神道道?我已經弄通了《梅花易數》《大六壬》,《奇門遁甲》《皇極經世索隱》也是讀過了三遍,出外做過三次《易經》報告了。現在正攻《邵子神數》,這是一本天書,弄通了,你前世是什麼脫變,死後又變何物,現生父母為誰,幾時生你,娶妻何氏,生男還是生女,全清清楚楚……”莊之蝶說:“按你這麼說,什麼都是有定數的,那就用不著奮鬥了。”孟雲房說:“定數是當然有定數,但也不是說人活在世上不用奮鬥。我琢磨了,正是在定數之內強調奮鬥才能使生命得到充分的圓滿的。《邵子神數》海內外流傳的原本極少,而解開這本書的鑰匙原也有一本書的,現在可以說絕跡,其中有六位數字我總算捯騰開了兩個數字。這你不要笑,孕璜寺的智祥大師他也沒辦法,如今研究這本書的人瘋了一般……”牛月清就過來說:“雲房,你別在這裡海闊天空,你今日任務還是當廚師!”孟雲房說:“瞧瞧,這就是我的定數,將來當了國家主席了,也是要給政治局的人做飯的。”就去了廚房。汪希眠老婆見孟雲房走了,便對莊之蝶說:“之蝶,那件事你怎麼不給我說?”莊之蝶說:“什麼事?”汪希眠老婆說:“還有什麼事?!昨兒在我家要是說了,現成的東西就拿來了!”莊之蝶說:“這都是月清胡成精。蒙你關照了。”夏捷聽不懂,問:“什麼事呀,鬼鬼祟祟的!”莊之蝶沒言語,汪希眠老婆說:“之蝶,這事可不能給她說吧,明日蓮湖公園東興橋頭第三根欄杆下見,不見不散。”莊之蝶也說:“暗號照舊。”夏捷就噘了嘴說:“好狗男女,我向月清告密去!”說過了,心裡卻不悅起來,知道他們故意說趣話岔開真實事情,把她當了外人,就問周敏兩口怎麼不來,家裡有沒有五子棋,唐宛兒來了,這次非贏了不可。語未落,有人敲門,這女人就一邊去開門一邊罵:“小騷精你架子大,做老師師母的都來了,你們悠哉悠哉才到,敢是在家又日搗了一回才出門的?”門一開,門口卻站著趙京五,身後一個提了大包裹的小美人臉都紅了,當下捂嘴過來叫莊之蝶。莊之蝶出來,倒也驚訝了。小美人說:“莊老師,我來報到呀!”莊之蝶一時措手不及,呆在那裡。趙京五說:“柳月剛才找我,說辭了那家要過來。我說改日吧,今日莊老師家請客的。可柳月一聽更樂了,說這不正需要我了嗎?我想想也對,就領她來了!”

莊之蝶就一手拎了大包裹,一手引了柳月到廚房來見牛月清。說:“月清,你瞧誰來了?前幾日我對你說過找個保姆的,偏今日京五就領來了!”牛月清看時就笑了:“今日是怎麼啦,咱們家要開美人會議了!”一句話說得柳月輕鬆了許多,叫了聲:“師母,往後你多指教了!”一雙眼就水汪汪地滴溜兒,看自己新的主婦中等身體,稍有些胖,留有時興的短髮型,卻用一個廉價的塑膠髮箍在那裡箍著,方圓大臉,鼻子直溜,一雙眼大得無角,只是臉上隱隱約約有些褐斑點子。牛月清問:“叫什麼名字?”柳月說:“柳月。”牛月清說:“我叫月清,你叫柳月,這麼巧的一個月字!”柳月說:“這就活該我進你家門的。”牛月清就喜歡了:“這真是緣分!柳月,你現在看到了,我們家就是這般樣子,要說勞累不怎麼勞累,只是來客多,能眼裡有水,會接待個人就是了。不進這個門是外人,進了這個門就是一家子,你莊老師整日價在外忙事業,咱們姐妹兩個就過活了!”柳月說:“大姐這般說話,我柳月是跌到福窩了。只是我鄉里出身,人粗心也粗,只怕接人待物出差錯,別人罵我倒可,影響了你們聲譽事卻大。你權當是我的親姐姐,或者說是我家大人,多要指教,做得不到你就說,罵也行,打也行的!”一席話說得牛月清越發高興,柳月就一支髮卡把頭髮往後攏個馬尾,挽了袖子去洗菜。牛月清一把攔了,說:“快不要動手,才來乍到,汗都沒退,誰要你忙活?!”柳月說:“好姐姐,我比不得來的客人,之所以趕著今日來,就是知道人多,需要幹活的,要不我憑什麼來熱鬧?!”

牛月清說:“那也歇歇氣呀!”莊之蝶就領了柳月認識這些常來的客人,又參觀房子。柳月瞧著客廳挺大的,正面牆上是主人手書的“上帝無言”四字,用黑邊玻璃框裝掛著,覺得這話在哪兒看過,想了想是讀過的莊之蝶的書上的話,原話是“百鬼猙獰,上帝無言”,現在省略了前四字,一是更適於掛在客廳,二是又耐人嚼味,心裡就覺得作家到底不同凡響。靠門裡牆上立了四頁鳳翔雕破圖風,屏風前是一張港式橢圓形黑木桌,兩邊各有兩把高靠背黑木椅。“上帝無言”字牌下邊,擺有一排義大利真皮轉角沙發。南邊有一個黑色的四層音響櫃,旁邊是一個玻璃鋼矮架,上邊是電視機,下邊是錄放機。電視機用一塊淺色淡花紗巾苫了,旁邊站著一個黑色凸肚的耀州瓷瓶,插偌大的一束塑膠花,熱熱鬧鬧,只襯得黑與白的牆壁和傢俱莊重典雅。柳月感嘆,有知識的人家畢竟趣味高,哪裡會像照管孩子的那家滿屋子花花綠綠的俗氣。客廳往南是兩個房間,一個是主人的臥室,地上鋪有米黃色全毛地毯,兩張單人席夢思軟床。各自床邊一個床頭矮櫃。靠正牆是一面壁的古銅色組合櫃,臨窗又是一排低櫃。玫瑰色的真絲絨窗簾拖地,空調器就在窗臺。恰兩張床的中間牆上是一巨幅結婚禮服照,而門後卻有一個精緻的玻璃鏡框,裝著一張美人魚的彩畫。柳月感興趣的是夫婦的臥室怎麼是兩張小床,一雙眼睛就疑惑地看著莊之蝶。莊之蝶知道她的意思,說:“這床能分能合的。”柳月就咯咯地笑。這一笑,書房裡的汪希眠老婆、夏捷就跑出來,柳月窘得滿臉通紅。莊之蝶介紹了,夏捷一把拉了柳月到書房,直盯盯看著,說:“這哪裡是保姆,來了個公主嘛!”問,“你是哪裡人?”柳月說:“陝北人。”汪希眠老婆說:“我知道,那裡有兩句話:‘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炭,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你一定是米脂人!”

柳月點了頭說:“汪家大姐真有知識!”汪希眠老婆說:“有知識的是你家主人哩,你瞧瞧人家這書房!”柳月扭頭看起來,這間房子並不大,除了窗子和門外,凡是有牆的地方都是頂了天花板高的書架。上兩層擺滿了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古董。柳月只認得西漢的瓦罐,東漢的陶糧倉、陶灶、陶繭壺,唐代的三彩馬、彩俑。別的只看著是古瓶古碗佛頭銅盤,不知哪代古物。下七層全是書,沒有玻璃暗釦扇門,書也一本未包裝皮子,花花綠綠反倒好看。每一層書架板突出四寸空地,又一件一件擺了各類瓦當、石斧、各色奇形怪狀石頭、木雕、泥塑、麵塑、竹編、玉器、皮影、剪紙、核桃木刻就的十二生肖玩物,還有一雙草鞋。窗簾嚴拉,窗前是特大的一張書桌,桌中間有一尊主人的銅頭雕像,兩邊高高堆起書籍紙張。靠門邊的書架下是一方桌,上邊堆滿了筆墨紙硯,桌下是一隻青花大瓷缸,裡邊插實了長短書畫卷軸。屋子中間,也即那沙發前面,卻是一張民間小炕桌,木料尚好,工藝考究,桌上是一塊粗糙的城磚,磚上是一隻厚重的青銅大香爐。爐旁立一尊唐代侍女,雲髻高聳,面容紅潤,鳳目娥眉,體態豐滿,穿紅窄短衫,淡紫披巾,雙手交於腹前,一張俊臉上欲笑未笑,未笑含笑。柳月一看見這唐侍女就樂了,說:“她好像在動哩!”莊之蝶立即興奮了,說:“柳月的感覺這麼好,立即就看出來了!”便點了一炷香在香爐,爐孔裡升起三股細煙上長,一直到了屋頂如白雲翻飛,說:“現在再看看。”眾人都叫道:“越看她越是飄飄然向你來了哩!”夏捷就說:“這真是緣分,你們看看這唐侍女像不像柳月?眉眼簡直是照著柳月捏的!”柳月看了,也覺得酷像,說了句:“是我照著人家生的吧!”說罷倒羞起來,歪在門框上不語了。莊之蝶說:“柳月,平日你和你大姐在家,得空就可以來書房看看書的。”夏捷說:“喲,你這書房是皇帝的金鑾殿,凡人不得進來,今日我也是沾了汪嫂的光方坐了這半天,柳月一來倒給這麼大的優待了!”莊之蝶臉也紅了,說:“柳月從此是我家人嘛!”夏捷越發抓住不放,說:“喲喲,說得好親熱的,你家人了?!”走過去,附在莊之蝶耳邊悄聲說:“請的是保姆,可不是小妾,你別犯錯誤啊!”莊之蝶大窘,面赤如炭。柳月並沒有聽見他們耳語了什麼,卻明白一定與自己有關而羞了主人,就說:“讓我看書,我是學不會個作家的。每日進來打掃衛生,我吸吸這裡空氣也就夠了!”門外卻有人在說:“打掃衛生可不敢打死了蚊子,蚊子是吸過莊老師的血,蚊子也是知識蚊子,讓我們來了叮叮我們,也知識知識!”

眾人回頭看去,書房門口站著的是一位美豔少婦,少婦身後是周敏,笑容可掬的,提了一包禮品。莊之蝶霍地站起來,站起來卻沒了話。少婦是極快地目掠了他一下,嘿嘿嘿地笑說:“莊老師,我們來遲了,你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嗎?”莊之蝶立即活泛開來,接過周敏的禮品,擁他們進得書房,一一介紹了。輪到說這是大畫家汪希眠的夫人,那老婆就說:“要介紹就介紹我,我可不沾汪希眠的光。”伸了手和唐宛兒先握了,說:“天下倒有這麼白淨的人,我要是男人,舍了命都要去搶了你的!”一句話卻說得唐宛兒噎了氣,臉上頓時灰了光彩,直到莊之蝶讓她與柳月認識了,才緩過勁來,但再不正眼兒看汪希眠老婆,只和柳月說個不停,甚至拉了柳月的手捏來捏去,還從頭上拔一支紅髮卡別在柳月頭上,說:“我怎麼見你這般親的,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了面的!小妹妹,你可要記著我,別以後我來拜見莊老師了,你就是不開門!”柳月說:“你是莊老師的鄉黨、朋友,我要不開門,你就向莊老師告狀,這張臉也就全讓你掐了!”夏捷一直不言語,末了說:“小騷精,話說完了沒有?我一直等著你下棋哩!”唐宛兒說:“急死你,我還得去見見師母的。”柳月就說:“我也該去廚房了,我領你去。”去了廚房,柳月說:“大姐,來了客人啦,你快去歇了說話,我給孟老師做下手。”周敏忙把唐宛兒介紹給牛月清,牛月清急忙拍打身上灰,一抬頭見面前立著一位鮮活人兒,兀自發了個怔。柳月俊是俊,眉眼兒挑不出未放妥的地方;這唐宛兒眼睛深小,額頭也窄些,卻皮肉如漂過一樣,無形裡透出一種亮來。牛月清瞧著那鬢髮後梳,髮根密集,還以為是假貼了的,待看清是天生就的美鬢,就大聲地說道:“是唐宛兒呀,咱雖是頭次見面,可你的名字我差不多耳朵要聽得生繭子!總說讓你莊老師引我去看看你,卻總走不脫身。跟了他這名人,他一天到黑忙,我也忙,卻也不知道忙些什麼!可話說回來,咱是沒腳的蟹,不為人家忙著服務又能幹什麼?常言說,女人憑得男子漢,吃人家飯,跟人家轉嘛!”孟雲房說:“這話沒說完,吃人家飯,跟人家轉,晚上摸人家××蛋!”牛月清說:“你這張屎嘴,甭說唐宛兒叫你老師,人家也是多大點的嫩女子,不怕失了你架子!”孟雲房說:“初認識時稱老師,你以為咱真就是老師?三天五天熟了,狗皮襪子有什麼反正!之蝶沒出名時候,也不恭敬叫過我老師?現在怎麼著,前年叫老孟,去年叫雲房,現在是下廚房的伙伕了!你說唐宛兒是嫩女子,唐宛兒什麼沒經過?前個月我去華山腳下的華陰縣去講《易經》,長途車一路不停,好容易司機停了車,一車人都擁下去解手,一個小夥子一下車門口就尿,後邊下來母女兩人,老太太忙攔了女兒,就說啦,你這人太不像話,尿尿好賴避著人呀!小夥說,大媽呀,你這般年紀了,我在你面前還不是個娃娃嗎?沒有啥的。那姑娘卻撇了嘴,說,你還是娃娃,你騙誰的?瞧你那東西成了啥顏色了,你當我是外行哩?!”牛月清抄起掃面笤帚就在孟雲房頭上打,拉了唐宛兒出了廚房,說:“甭理他,他越說越得能的!”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了,牛月清便謝呈了送她玉鐲兒的事,忽想著莊之蝶曾說過唐宛兒臉上沒一根皺紋的,看了看,果然沒有。就問平日用的什麼面奶,搽的什麼油脂,說:“你見過汪大嫂子嗎?她告訴我白天用黃瓜切成片兒,一頁一頁貼在臉上十五分鐘,讓面板吸收那汁水兒,夜裡睡前拿蛋清兒塗臉,蛋清兒一干,把臉皮就繃緊了,這樣就少皺紋的。”唐宛兒說:“我倒不用這些!有那麼多黃瓜和雞蛋我還要吃的,那是有錢有閒的人家用的法兒,我胡亂地用些化妝品罷了!”牛月清說:“我現在知道了,你是天生的麗質,我怎麼也比不得的了,況且這家裡裡裡外外都是我操持忙亂,沒心性也沒個時間清閒坐在那兒拾掇腳臉!”唐宛兒便提高了聲音說:“師母真是賢惠人!你口口聲聲為莊老師活著的,其實外邊誰不知道有了你這賢內助才有了莊老師的成就。出門在外,人們說這就是莊之蝶的夫人,這就是對你的尊重和獎賞嘛!”

唐宛兒的話自然傳到書房,汪希眠老婆一字一句聽在耳裡,臉上就不好看起來,低聲問夏捷:“這小腸肚蹄子,倒揶開我了,我可沒得罪了她呀!”夏捷笑笑,附在耳邊說了周敏和唐宛兒私奔的事,汪希眠老婆叫了苦:“天呀,我剛才說那話,可真是無意的,她就這麼給我記仇了?這麼心狠的人,跑了就跑了,男人不說了,孩子畢竟是心頭肉也不要了?!”

如此亂糟糟說了許多話,自鳴鐘敲過十四下,牛月清就拉開廳室的飯桌,孟雲房擺上了八涼八熱,四葷四素,各類水酒飲料,招呼眾人擦臉淨手都入席了。孟雲房不吃酒不動葷,宣告他一人在廚房忙活,末了炒些素菜自個享用,就不坐席。眾人說聲:“那就辛苦您了!”遂吆喝舉杯。莊之蝶先碰了汪希眠老婆的杯,再碰了夏捷的杯,依次是周敏、唐宛兒、趙京五,最後是柳月。柳月說:“和我也碰呀?我是該敬你的!”莊之蝶說:“酒席上不分年齡大小,資歷高下。”柳月說,“那也輪不到我,你和大姐碰了,我再碰!”牛月清說:“我們兩個還真沒碰過杯喝酒的。”眾人便說:“今日你們就碰碰,來個交杯酒!”牛月清說:“來就來吧,老夫老妻了,來一個給大家湊湊興!”竟用拿杯的手套了莊之蝶的胳膊,眾人又是一聲兒笑。唐宛兒笑著,卻沒有聲,拿眼兒看柳月,怪她多言多嘴落好兒。柳月正笑得開心,拿眼也看了唐宛兒,唐宛兒卻並沒對應,別轉了頭去,看一隻從窗臺花盆上起飛的蒼蠅。那蒼蠅就飛過來落在了莊之蝶的耳朵梢上,莊之蝶一手舉了酒杯,一條胳膊又被牛月清套了,動彈不得,頭搖了搖,蒼蠅並不飛走。唐宛兒在心裡說:若是天意,蒼蠅能從他耳朵上落到我頭上的。果然蒼蠅就飛過來,停在唐宛兒的發頂上了,這婦人會心而笑,絲紋不動。周敏卻看見了,吹了一口氣來,蒼蠅就在桌上飛來飛去的,唐宛兒惱得拿眼剜他。這一切夏捷看見了,說:“瞧著人家老夫妻要喝交杯酒,這小兩口也忍不住了!”唐宛兒就笑嗔道:“快別節外生枝,讓老師師母喝呀!”便動手去扇已經停在豬蹄盤沿上的蒼蠅,這麼一扇,蒼蠅竟直直掉在了牛月清的酒杯裡。

當牛月清套了莊之蝶的胳膊要喝交杯酒,唐宛兒眉宇間閃過一道陰影,心裡酸酸的不是味道,尋思牛月清年紀大是大了,五官卻沒一件不是標準的,活該是有福之相,遠近人說莊夫人美貌,也是名不虛傳。但是,唐宛兒總覺得這夫人的每一個都標準的五官,配在那張臉上,卻多少有些呆板,如全是名貴的食物不一定炒在一起味道就好。於是又想,我除了面板白外,眼睛是沒有她大的,鼻子沒有她的直溜,嘴也略大了些,可我搭配起來,整體的感覺卻要比她好的。這當兒,蒼蠅落在酒杯裡,眾人都一時愣住,不言語了,她心裡一陣慶幸,臉上卻笑著說:“師母,要喝喝大杯的,換了我這杯吧!”便將自己的酒杯遞給了牛月清,交換了牛月清那杯,悄聲潑在桌下。莊之蝶和牛月清交杯喝了,牛月清倒感激唐宛兒,親自拿了酒瓶,重新給唐宛兒倒滿了酒,說:“唐宛兒,這裡都是熟人,我也用不著招呼,你和柳月初來乍到,不要拘束,作了假,我就不高興了!”唐宛兒說:“在你這裡我作什麼假?我借花獻佛,敬師母一杯,上次你沒去我家,過幾日我還要請你去我那兒再喝的。”兩人又喝了一杯。牛月清不能喝酒,兩杯下肚臉就燒得厲害,要去內屋照鏡子,唐宛兒說:“紅了多好看的,比塗胭脂倒勻哩!”

三巡酒喝罷,只有周敏、趙京五和莊之蝶還能喝,婦道人就全不行了。莊之蝶說:“今日就是來喝酒的,你們都不喝這不行,咱們行個酒令才是,還是按以往的規矩,輪流說成語吧!”柳月說:“我真是開了眼了!”唐宛兒說:“開什麼眼了?”柳月說:“沒來之前,我就想這知識分子家是怎麼今生活法?來了以後瞧你們什麼話都說,和常人一樣嘛,可一上酒桌就又不一樣了!以往我見過的酒席上不是划拳就是打老虎槓子,哪裡有過說成語的,這成語怎麼個說法?”莊之蝶說:“其實簡單,一個人說句成語,下邊的人以成語的最後一字作為新成語的首字,或者同音字也行。以此類推,誰說不上來罰誰的酒。”柳月說:“那我就去換了孟老師來!”牛月清說:“柳月,你年輕人哪個不高中畢業,還對不出來?要說對不上來的,只有我哩!”孟雲房在廚房接了話茬兒說道:“常言說,要得會,給師傅睡。你能對不上來?”牛月清就又罵孟雲房。莊之蝶便宣佈開始,起首一個成語是:嘉賓滿堂。下邊是趙京五,說,堂而皇之。下邊是周敏,說:之乎者也。下邊是柳月,說:葉公好龍。下邊是夏捷,說:龍行雨施。下邊是汪希眠老婆,說:時不待我。夏捷說:“這不成的,施與時並不同音,何況這成語是自造的!”莊之蝶說:“可以的,可以的。”下邊是唐宛兒,似乎難住了,眼睛直瞅了莊之蝶作思考狀,突然說:我行我素。莊之蝶說:“好!”下邊是牛月清,說:“素,素,素什麼呀,素花布。”眾人就笑起來,說:“素花布不行的,請喝酒!”牛月清把一杯酒喝了。開始由她起頭,說:“現在倒想起來了,素不相識,就再說素不相識。”莊之蝶說:識時度勢。趙京五說:勢不兩立。周敏說:立之不起。柳月說:起死回生。夏捷說:生不逢時。汪希眠老婆說:拾金不昧。唐宛兒說:妹妹哥哥。莊之蝶嚇了一跳,唐宛兒就笑了,眾人都笑,唐宛兒急又改說:眉開眼笑。莊之蝶又說“好!”牛月清說:笑了就好。眾人說:“這不行,不是成語,你再喝一杯,重開始。”牛月清說:“我說我不行的,這瓶酒全讓我喝了。唐宛兒坐在我上邊,她盡說些我難對的,我要錯開。”柳月說:“大姐,你坐在我下邊,我不會為難你的,讓唐宛兒為難莊老師吧。”牛月清真的起身坐到柳月的下邊,說:“還是從我開始。福如東海。”夏捷說:海闊天空。汪希眠老婆說:空谷簫聲。唐宛兒說:聲名狼藉。莊之蝶說:積重難返。趙京五說:反覆無常。周敏說:長鞭未及。柳月說:岌岌可危。牛月清想了想,又是想不出來,端起杯子又喝了。眾人都說女主人厚道,可這酒席是招待大家的,主人卻只是自己喝。牛月清也就笑,笑著笑著,身子卻軟起來,雙手抓了桌沿,但雙腿還是往桌下溜。莊之蝶說:“醉了,醉了。”一句未落,果然已溜在桌下。幾個人忙過來要讓喝醋或讓喝茶,莊之蝶說:“扶上床睡一覺就過去了。今日主人家帶頭先醉了,下來誰輸了都不得耍奸。夏捷嫂子,輪到你該說了!”

孟雲房在廚房吃完了自炒的素菜,出來說:“你們今日怎麼啦?酒令盡說些晦氣的成語。這樣吧,每人各掃門前雪,都端起來碰杯一起喝乾,我給大家上熱菜米飯呀!”眾人立起,將酒杯一盡喝乾,個個都是面如桃花,唯周敏蒼白。孟雲房就端熱菜,擺得滿滿一桌。吃到飽時,上來了桂圓團魚湯,眾勺全伸進去,莊之蝶說:“今日酒席上,月清最差,她自然是該要喝醉的,大家評評,誰卻對得最好,就賞她喝第一口鮮湯!”夏捷說:“你要讓唐宛兒先喝,我們是不反對的,偏要使這心眼!”唐宛兒說:“我說的哪有夏姐的好,夏姐是編導,一肚子的成語的。”孟雲房說:“噢,原來是一肚子成語,我總嫌她小腹凸了出來,還讓她每日早起鍛鍊哩!”夏捷就走過去擰了孟雲房的耳朵,罵道:“好呀,你原來嫌我胖了,老實說,看上哪個蜂腰女人了?”孟雲房耳朵被扯著,卻還在夾著菜吃,說:“我這夫人,就是打著罵著親愛我哩!”唐宛兒說:“讓我瞧瞧,你們幾個男的,誰的耳朵大些!”就拿眼睛瞅莊之蝶,眾人只是會心地笑。莊之蝶裝著不理會,第一勺桂圓團魚湯並未舀給唐宛兒,卻給了汪希眠老婆。汪希眠老婆喝罷了湯,便用香帕擦嘴,說她吃好了。她一放碗,唐宛兒、夏捷也放了碗。柳月就站起來給每人遞個瓜子兒碟兒,自個收拾碗筷去廚房洗滌去了。莊之蝶讓大家隨便幹什麼,願休息的到書房對面的那個房間床上去躺,要看書的去書房看書。汪希眠老婆要了一杯開水喝了些藥片兒,說她喝酒多了,去倒一會兒。夏捷嚷道要和唐宛兒下棋,硬拉了周敏去作裁判。莊之蝶和孟雲房在客廳坐了,孟雲房說:“之蝶,還有一事要問你的。上次慧明師父的那個材料你交給了德復,德復很快讓市長批了,現在清虛庵要回來了所佔的房產,正在擴大重建,慧明也就成了那裡掌事的。她好不感念你,要求了幾次,請你去庵裡喝茶哩!”莊之蝶說:“這黃德復還夠意思的。要去庵裡,能讓德復去去也好。”

孟雲房說:“這盼不得的,只怕他不肯。”莊之蝶說:“我要邀他,他也多少要給面子的。”孟雲房說:“他要能去,還有一件大事就十有八九了!清虛庵東北角那塊地方,原本也是這次一併收回的,但那裡蓋了一幢五層樓,住的都是雜戶人家。市長的意思,這幢樓就不要讓清虛庵收回,因為居民再無法安排住處。慧明師父也同意了,只是五樓上一個三居室的單元房一直沒住人,慧明師父想要把這房子給她們,作為庵裡來的非佛界的客人臨時住所,市長是有些不大願意。我思謀了,如果這單元房間市長能給了清虛庵,而清虛庵又能讓給咱們,平日誰要搞創作圖清靜去住十天半月,還能規定個日子在那裡聚會研討,這不就成了個文藝家沙龍場所?”莊之蝶聽了,臉上生動起來,說:“這真是最好不過的事!我給德復說去,估計問題不大吧。”又壓低了聲音說,“可你得保密!除過搞文藝的人外,對誰也不能說。記住,我老婆也不要說,要不我在那裡寫作,家裡來了人,她會讓人又去找了我的。”孟雲房說:“這我明白。”莊之蝶說:“還有一事,我倒要求你,你真的能卜卦了?”孟雲房就張狂了:“‘奇門遁’我不敢說有把握,一般地納甲裝卦我卻要拍腔了!”莊之蝶說:“你咋呼這麼大聲幹啥?你真能卜,給我卜一卦。”孟雲房小了聲說:“什麼事,你倒也讓我卜卦了?”莊之蝶說:“這事你先別問,到時沒事就不給你說,真有了事少不得你幫忙。”孟雲房卻說這需要蓍草,卜卦最靈驗的是要用蓍草,他託人從河南弄來了一把蓍草,只是放在家裡的。莊之蝶說:“這你本事不中找藉口了?!”孟雲房說:“那好吧,就以火柴梗兒代替蓍草。”當下從火柴盒裡取出四十九根來,讓莊之蝶雙手合十捂了。然後又讓他隨意分做兩堆,自個就移動這個,移動那個,攏集一起,取出單數在一旁,把剩餘的又讓莊之蝶隨意分兩堆。如此六遍,口裡唸叨陰、陽、老陰、少陽不絕,半晌了,抬頭看著莊之蝶,說:“什麼事,還這麼複雜?”莊之蝶說:“你是卦師,你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嗎?”孟雲房說:“以你這幾年的勢頭,是紅得尿血的人,怎麼這是個‘困’卦?!你報個生辰年月吧!”莊之蝶一一報了,孟雲房說:“你是水命,這還罷了。此事若要問的是物事,物為木,木在口內是困;若要問人事,人在口內為囚。”莊之蝶臉色白了,說:“當然是人事。”孟雲房說:“人事雖是囚字,有牢獄或管制之災,而可貴的是你為水命,囚有水則為泅,即你能浮游得救。但是,即便是能浮游,恐怕遊得好得救,遊不好就難說了。”莊之蝶說:“你盡是胡說。”起身去給孟雲房茶碗續水,心裡卻慌慌的。

夏捷和唐宛兒下了三盤棋,唐宛兒都輸了;輸了又不服,拉住夏捷還要下,臥室裡就啊的一聲驚叫。莊之蝶續了水正把壺往煤爐上放,聽見叫聲,壺沒有放好,嘩地水落在爐膛將煤火全然澆滅,水氣和灰霧就騰浮了一廚房。他已顧不得撿那空壺,跑進臥室,牛月清已滿頭大汗仄坐在地毯上,床上的涼蓆也溜下來,一個角兒在牛月清身下壓折了。眾人都跑進來,問怎麼啦?牛月清仍是驚魂未散說:“我做了個噩夢。”聽說是夢,大家松下氣來就笑了,說:“你是給我們收魂了,吃了你一頓飯真不夠你嚇的!”牛月清也不好意思地爬起來,先對了穿衣鏡理攏頭髮,說:“夢真嚇死我了!”孟雲房說:“什麼夢?日本鬼子進村啦?”牛月清說:“這一醒來我倒忘了。”眾人就又笑。牛月清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我多少記些了。好像我和之蝶正坐了汽車,突然車裡冒煙,有人喊:車上有炸藥要爆炸了!人都往下跳,我和之蝶就跳下來跑,之蝶跑得快,我讓他等我,他不等,我跑到一個山崖上了,沒事了,他卻來對我說:咱倆命大哩。我不理他,關鍵時候你就自顧自了?!”汪希眠老婆和夏捷就看莊之蝶,莊之蝶說:“看我什麼,好像我真的那樣幹了?!”大家又一陣笑,牛月清就又說:“我說著就拿手去推他,沒想這一推,之蝶就從崖上掉下去了……”夏捷便說:“好了好了,那誰也不吃虧了,他沒有帶著你跑,你也把他推下崖了。我看你是做主人的先醉了,醒來不好意思,就編一個謊兒調節尷尬場面的吧。”牛月清說:“我都嚇死了,你還取笑!誰是醉了?有能耐咱再喝一圈兒!”莊之蝶說:“你那能耐大家都領教過了,我提議難得這麼多人聚一起,咱照相留個紀念吧!”唐宛兒首先響應,待趙京五第一個給莊之蝶和牛月清拍過合影,就立於兩人背後,偏要把一顆腦袋擔在牛月清的肩上,說:“給我們也來一張,就這麼照!”接著相互組合,一卷膠捲咔咔咔立時照完。周敏看了一會兒熱鬧,心裡發急,對莊之蝶和牛月清說他才到雜誌社,不敢多耽誤的,便到雜誌社去了。

因為喝得有些多,下午又沒能按時上班,周敏一路趕得急,臉是越發燒燙。半路上先買喝了一瓶酸梅冷飲,心身覺得清朗了許多。一進文化廳大門,便見院子裡有人湊了一堆議論什麼。周敏初來文化廳,又是臨時招聘,一心要在此改邪歸正,立穩陣腳,重新生活,所以手腳勤快,口齒甜美,對誰都以禮相待。聽見那堆人裡有人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就是這小夥兒!”當下笑了一下,要走。一個人走近來說:“周敏,你行的!”周敏說:“什麼行的,請你多關照啊!”那人說:“你這麼客氣,真是也學了莊之蝶的一手了!莊之蝶總是對人說他沒寫什麼,可幾天不見,一部小說就出來了。你越是誇他寫得好,他越說是胡寫的。可說實話,莊之蝶寫得好是好,還真沒一部作品讓文化廳的人爭讀爭議。你這一篇,是爆炸性哩!”周敏說:“你們都看了?”那人說:“文化廳沒人不看了的,鍋爐房那老史頭不識字,還讓人讀著給他聽的。景雪蔭今早一下飛機,聽說連家也沒回,那小丈夫就拉她來找廳長,大哭大鬧的好是兇火!她鬧什麼的?別瞧平日一本正經的,原來也勾引過人家作家!可為什麼不嫁了莊之蝶?是那時認為莊之蝶配不上她吧,現在後悔了,經人說破又惱羞成怒了?她能認得什麼人,真金子都丟了,只會仕途上往上爬,這是她父母的遺傳!”周敏不待他說完,就旋風般地向樓上跑去,一推雜誌社門,除了鍾唯賢外,編輯部的人都在,正在叫罵不休。周敏問:“真的出事啦?”李洪文還在發他的脾氣:“姓景的要是這樣,咱們就不去,她是中層領導,看能把咱們怎樣?”苟大海說:“她老子是高幹,子女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嘛。聽聽廣大群眾的反應,咱們辦雜誌是為社會辦的,不是為她個人辦的!”周敏知道景雪蔭一定是來編輯部鬧過,事情已無法和平處理了,就說:“她啥時回來的?莊老師讓咱們注意她回來的時間,一回來就先拿了雜誌去說明情況,你們沒人去嗎?”李洪文說:“昨天下午成批的雜誌一運來,武坤如獲至寶先拿了一本,連夜去找景的丈夫,不知煽了一夜什麼陰風,那丈夫今早來找廳長。等景雪蔭一下飛機,兩口又來鬧。那小子口口聲聲他是景雪蔭的丈夫,別人不在乎這事他在乎!哼,武坤和他老婆都幹了什麼?他倒為這篇文章充男子漢!”周敏坐在那裡身子發軟,中午吃下去的好酒好菜往上泛,心想,怕鬼有鬼,繩從細處斷了,這不僅給莊之蝶惹了事,自己一個臨時招聘人員還能在雜誌社幹下去嗎?就問李洪文:“鍾老師呢?”李洪文說:“廳長來電話叫去了。”

過了一會兒,鍾唯賢回來,一見周敏,說:“你來了?”周敏說:“鍾老師,我對不起咱編輯部了!”李洪文說:“這是什麼話?不是你對不起誰的事,出了事,咱不要先檢討,一切要對作者負責,對雜誌負責。再者,這事直接影響到莊之蝶的聲譽,他是名作家,以後還想向人家要稿不要?!”鍾唯賢卸下眼鏡,凸鼓的眼球佈滿血絲,用手揉了揉,並沒有揉去眼角的白屎,又把眼鏡戴上了,說:“這我知道。可現在事情鬧大了,景中午來廳裡鬧了一場,我也堅持不承認犯了什麼錯,她立馬三刻去省府見主管文化的瞿副省長了,瞿副省長讓宣傳部長處理,部長竟讓她捎了一封信給廳長,上有三條處理指示:一是作者和編輯部必須承認寫莊與景的戀愛情節是無中生有,造謠誹謗,嚴重侵犯景的名譽權,應向景雪蔭當面賠禮道歉,並在全廳機關大會上予以澄清。二是雜誌社停業整頓,收回這期雜誌,並在下期雜誌上刊登宣告,廣告此文嚴重失實,不得轉載。三是扣發作者稿費,取消本季度獎金。”李洪文就火了:“這是什麼領導?他調查了沒有就指示?廳裡也便認了?!”鍾唯賢說:“廳裡就是有看法,誰申辯去?”苟大海說:“他們怕丟官,咱雜誌社去!老鍾,你要說話,你怕幹不了這個主編嗎?這主編算個×官兒,處級也不到,大不了一個鄉長!”鍾唯賢說:“都不要發火,冷靜下來好好琢磨琢磨。周敏,你實話告訴我,文裡所寫的都真實?”周敏說:“當然是真實的。”李洪文說:“婚前談戀愛是法律允許的,再說談戀愛是兩人的事,我不敢說周敏寫的真實,可誰又能說寫的不是真實?景雪蔭現在矢口否認,讓她拿出否認的證據來,文中說她送莊之蝶了一個古陶罐,古陶罐我在莊之蝶的書房見過的,她也要賴了?!”鍾唯賢說:“給我一支菸。”苟大海在口袋裡捏,捏了半天捏出一支來,遞給鍾唯賢。鍾唯賢是不抽菸的,猛吸了一口,嗆得連聲咳嗽,說:“我再往上反映,爭取讓領導收回三條指示。大家出去誰說什麼也不要接話,全當沒什麼。但要求這幾天都按時上班,一有事情大家好商量。”說完往自己新搬進的獨個辦公室去,但出門時,頭卻在門框上碰了,打一個趔趄,又撞翻了牆角痰盂,髒水流了一地。他罵道:“人晦氣了,放屁都砸腳後跟!”

李洪文笑了一聲,說句:“老鍾你好走啊!”把門關了,說:“莊之蝶在寫作上是個天才,在對待婦人上十足的呆子。景雪蔭能這麼鬧,可能是兩人沒什麼瓜葛,或者是景雪蔭那時想讓莊之蝶強暴了她,莊之蝶卻沒有,這一恨十數年窩在肚裡,現又白落個名兒,就一古腦發氣了?”苟大海說:“強暴這詞兒好。怎麼不強暴她就發恨?”李洪文說:“你沒結過婚你不懂。”苟大海說:“我談過的戀愛不比你少的。”李洪文說:“你談一個吹一個,你也不總結怎麼總是吹?戀愛中你不強暴她,她就不認為你是個男子漢,懂了沒?”苟大海說:“周敏,你有經驗,你說。”周敏自個想心思,點了點頭。李洪文說:“莊之蝶要是當年把景雪蔭強暴了,就是後來不結婚,你看她現在還鬧不鬧?”正說得好,門被敲響,李洪文禁了言,過去把門開了,進來的還是鍾唯賢。鍾唯賢說:“我想起來了,有一點特別要注意的,就是這幾天在機關碰上了景雪蔭,都不得惡聲敗氣,即使她故意給你難堪,咱都要忍,小不忍事情會越來越糟。”李洪文說:“你當過右派,我可沒那個好傳統。”鍾唯賢說:“啥事我都依了你,這事你得聽我的!”說完便又走了。苟大海說:“洪文你真殘酷,鍾老頭可憐得成了什麼樣兒,你還故意要逗他!”李洪文說:“周敏,我看這事你得多出頭,或者讓莊之蝶出面,鍾老頭是壞不了事也成不了事的,他窩囊一輩子了,膽子也小得芝麻大,只怕將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說得周敏六神無主,再要討李洪文的主意,李洪文卻坐在那裡取了一瓶生髮水往禿頂上擦,問苟大海是否發覺有了新發出來?苟大海說:“有三根毛吧。”窗外就噼噼啪啪一陣鞭炮響。

鍾唯賢就又跑過來,問:“哪裡放鞭炮?”李洪文、苟大海、周敏就都往涼臺上去,鍾唯賢說:“讓大海一人去看看,都擁在那裡目標太大,現在是全文化廳的人都拿眼睛看咱哩!”苟大海在涼臺看了,回來說:“是三樓西邊第二個視窗放的,見我往下瞧,幾個人手舉了一張報紙,上面寫了‘向雜誌社致敬!’”鍾唯賢臉就黑下來,說:“這些人是平日看不慣景雪蔭,曾提意見說景雪蔭憑什麼提為中層領導,可廳裡沒有理睬,藉此出氣的。”就讓苟大海下去制止制止,免得火上加油,忙中添亂。李洪文卻說他去,去了一會兒變臉失色又回來,說是不好了,武坤拉了局長去看放鞭炮,叫囂文化廳成什麼樣子了,把他們上屆雜誌社的編委會撤了,這一屆的新班子就這樣促進廳裡的安定團結了?!氣得鍾唯賢終於罵了一句:“雜誌社就是查封了,他武坤休想再翻上來,孃的×!給我一支菸。”苟大海卻沒有煙給他了,到門後撿菸蒂,菸蒂全泡在髒水裡。

牛月清去汪希眠家取現款,只怕大額票子拿著危險,叫柳月廝跟了,兩人又都換了舊衣。牛月清提一個菜籃子,下邊是錢,上邊堆一些白菜葉子;柳月並不平排行走,退後了三步,不即不離,手裡握著一個石片,握得汗都溼津津的了。這麼一路步行走過東大街,到了鐘樓郵局門口,那裡掛著一個廣告招牌,上書了“最新《西京雜誌》出刊,首家披露名作家莊之蝶的豔情秘史”。牛月清看了,冷不丁怔住,就蹴在那裡,將菜籃放在兩腿之內,急聲喊柳月進去買了一本,就在那裡看起來,登時呼呼喘氣,嘴臉烏青。柳月不知上面寫了些什麼,也不敢多嘴。一路回來,莊之蝶並不在家,牛月清兀自上床就睡了,慌得柳月不知做什麼飯好,去問過一聲,牛月清說:“隨便!”隨便是什麼飯?柳月只好做了自己拿手的煎餅,炒一盤洋芋絲,熬半鍋紅棗大米稀粥。做好了,看看天色轉暗,獨自在客廳坐了,又甚覺無聊,剛到院門口來透透空氣,莊之蝶推了“木蘭”走進來。

莊之蝶是把照好的膠捲交一家沖洗部沖洗,因為需要兩個小時,便在街邊看四個老太太碼花花牌。老太太都是戴了硬腿眼鏡,一邊出牌,一邊同斜對街的一家女人說話。女人骨架粗大,凸顴骨,嘴卻突出如喙,正在門前的一張席上晾柿餅。莊之蝶心想,這女人晾的柿餅,沒有甜味,只有臭味了。一個老太太瞧見莊之蝶看那女子,眨巴了眼睛說:“你是瞧著她窩囊嗎?她可是有錢的主兒,平日閒了碼牌,錢就塞在奶罩裡,一掏一把的!”莊之蝶說:“她是幹啥的,那麼多錢?”老太太說:“終南山裡的,賃了這門面做柿餅生意,整日用生石粉沾在柿餅上充白霜哩。”莊之蝶說:“這好缺德,吃了不是要鬧肚子嗎?!”老太太說:“這誰管哩!你要問問她嗎?”便高聲向斜對門說,“馬香香,這同志和你說話的!”醜女人就立定那裡,看著走過來的莊之蝶,問:“買柿餅嗎?”莊之蝶說:“你這柿餅霜這麼白的,不會是生石粉吧!”醜女人說:“你是哪裡的?”莊之蝶說:“文聯作協的。”醜女人說:“噢,做鞋的,瞧你們做鞋的才作假,我腳上這鞋買來一星期就前頭張嘴了!”莊之蝶說:“哪裡是做鞋的,寫文章的,你知道報社嗎?和報社差不多的。”醜女人立即端了晾曬的柿餅,轉身進屋,把門關了。碼牌的老太太就全笑開來,一個說:“什麼不是假的?你信自個的牙能咬自己的耳朵嗎?”莊之蝶說:“如果有梯子,我信的。”老太太說:“你也會說趣話,我咬了讓你瞧瞧。”嘴一咧,白花花一排牙齒,忽地舌尖一頂,那一盤假牙卻在了手中,便把假牙合在了耳朵上。莊之蝶恍然大悟,樂得哈哈大笑。老太太說:“現在興美容術的,眉毛可以是假的,鼻子可以是假的,聽說還有假奶、假屁股。滿街的姑娘走來走去,你真不知道是假的真的!”老太太幽默風趣,莊之蝶就多坐了一會兒,看看錶,時間已過了兩個多小時,便告辭了去沖洗部。剛一離開,老太太就說:“這人說不定也是假的哩!”莊之蝶聽了,不覺也疑惑了,想起同唐宛兒的事,恍惚如夢,一時倒真不知了自己是不是莊之蝶?如果是,往日那膽怯的他怎麼竟做了這般膽兒包天的事來?如果不是,那自己又是誰呢?!這麼在太陽下立定了吸紙菸,第一回發現吐出的煙霧照在地上的影子不是黑灰而是暗紅。猛一扭頭,卻更是見一個人忽地身子拉長數尺跳到牆根去,嚇得一個哆嗦,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再定睛看時,原來是自己正站在了一家商店門前,那商店的玻璃門被人一推,是自己的影子經陽光下的玻璃反照在那邊的陰牆上。莊之蝶神不怕鬼不怕的,倒被自己的影子嚇得半死,忙四下看看,並沒人注意到他的狼狽,就去沖洗部領取照片。但等他先看他與牛月清、唐宛兒的合照時,卻不禁又吃了一驚,合照的客廳的背景,一桌一椅,甚至連屏風上的玉雕畫兒都清清楚楚,人卻似有似無。尤其牛月清和唐宛兒根本看不見身子,是一個肩膀上的兩個虛幻了的頭顱。再把別的照片取出看,所有人都是如此。莊之蝶駭然不已,詢問沖洗部的人這是怎麼回事?人家竟訓斥了他,說照出這樣的底片讓他們沖洗,不是成心要敗壞他們的名譽嗎?!莊之蝶再不敢多說,過來啟動“木蘭”,竟怎麼也啟動不了,只好推著,迷迷糊糊往家走來。

在文聯大院的門口,柳月一見莊之蝶就問到哪兒去了。莊之蝶說了去沖洗照片,柳月就要看她的形容,說她從來照相要虧本的。趙京五也提醒過她:以後戀愛一定要讓男的親自看她本人,不能僅憑照片。莊之蝶見她這麼迫切要看照片,就不願把照片拿出來,謊說還未沖洗出來,搪塞過去。柳月喪了興頭,卻壓低聲音,就說了大姐買了雜誌,如何生氣,如何獨自睡了。莊之蝶頓時更覺手腳無力,將那照片之事拋卻一邊,上得樓來就拿了雜誌去書房又看了一遍,出來給柳月笑笑,輕聲說:“叫她吃飯。”柳月說:“我不敢的。”莊之蝶低頭想了想,進臥室去了。

牛月清裹了毛巾被仄睡那裡,一把蒲扇擋在臉上,莊之蝶搖了搖,說:“怎麼現在睡了?快起來吃飯呀!”牛月清閉了眼不理。莊之蝶又扳了一下,牛月清如木頭一樣就仰了身,眼睛卻仍緊閉睡著。柳月就捂了嘴兒在臥室門口偷笑。莊之蝶說:“月清,月清,你裝什麼瞌睡?”牛月清還是不動不吭,一個姿勢兒睡著。莊之蝶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試試,牛月清忽地坐了起來。莊之蝶就笑了,說:“我試著沒熱氣的,還以為你過去了!”牛月清說:“你巴不得我一口氣上不來死掉哩!”莊之蝶說:“柳月,你看看外邊天氣,怎麼天晴晴的就颳風下雨了?”牛月清說:“涼臺上晾有床單哩。”柳月噗地笑出了聲,一閃身鑽到廚房裡去。牛月清這才知道了莊之蝶的話意,不覺也一個短笑,遂變臉罵道:“你好贏人,一堆屎不臭,還要操棍兒攪攪!你以為你以前的事光榮嗎?是要以名人的風流韻事來證明你活得瀟灑嗎?”莊之蝶說:“你是看了周敏寫的那文章?上邊盡是胡說的。我和景雪蔭的事你不清楚?”牛月清說:“那你讓他就那麼寫?”莊之蝶說:“我哪裡知道他寫這些!你也清楚這類文章我從來不看,只說他初來乍到,要在文壇上站住腳,也不妨把我作了素材發他的文章。若知道是這般寫,我也早扣壓了!”牛月清說:“他初來乍到,卻如何知道那些事?”莊之蝶說:“可能是雲房他們胡諞過閒傳吧。”牛月清說:“那也一定是你在外向他們吹噓,人家是高幹子女,說說和景雪蔭的事,好抬高你的身價嘛!”莊之蝶說:“我現在用得著靠她抬高身價!?”牛月清說:“那我清楚了,你是和姓景的舊情未斷才這麼說一說搞精神享受哩!”說得越發氣了,眼淚也嘩嘩的。柳月在廚房聽見他們吵起來,忙跑過來勸解,說:“大姐,你不用生氣,生什麼氣呢!莊老師是名人,名人少不了這種事體,那又有啥的?”莊之蝶說:“柳月,你這一說,我倒真有此事了!”牛月清也笑了,拉了柳月在懷裡,說:“柳月才來,該笑話我們也吵鬧的。”柳月說:“牙常咬了舌頭,誰家不吵的?我看孩子的那家,男的在外邊有相好的,別人說知了那女的,女的說我才不管的,他終是掙了錢裝在我家的櫃子裡而沒裝到別的地方去嘛!”牛月清就又笑著擰柳月的嘴。柳月說:“好了,這下沒氣了,咱吃飯吧!”牛月清說:“我倒沒啥的,只是壞了你莊老師的名聲。可話說回來,我知道你莊老師還不是那種人,他是有賊心兒沒賊膽,也是沒個賊力氣。別人說他怎麼怎麼我是不信,恨只恨他在外面一高興了愛排說,只圖心裡受活,不計帶來的影響。”說罷就又掉下一顆淚子。柳月聽了,倒覺得新奇,還要說什麼,有人敲門,牛月清忙揩了眼淚,一邊暗示莊之蝶到書房避了,一邊大聲問:“誰?”門外說:“我。周敏。”門開了,牛月清笑道:“下班沒回去?來得牙口怪齊的,一塊吃飯吧!”

周敏說他下班早,回家已經吃過飯了,原本是一早晚去城牆頭上溜達的,一拐腳先到這裡來了。莊之蝶也從書房出來與周敏見面,他高興周敏來的是時候,就讓周敏吃一塊煎餅,周敏還是不吃,莊之蝶就在錄放機上裝了磁帶,讓他先欣賞著音樂吧,便和牛月清、柳月圍了桌子吃飯。磁帶放的是《梁山伯與祝英臺》,周敏就說:“莊老師喜歡民樂?”莊之蝶吃著煎餅點頭,突然說:“我這兒有一盤帶子,錄得不清晰,但你聽聽,味兒真好哩!”重新換了磁帶,一種沉緩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樣漫開來。周敏急問:“這是壎樂,你在哪兒錄的?”莊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過沒有,一早一晚城牆頭上總有人在吹壎,我曾經一夜偷偷在遠處錄了,錄得不甚清晰,可你閉上眼慢慢體會這意境,就會覺得猶如置身於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磷火在閃;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聽見了一顆露珠沿著枝條慢慢滑動,後來欲掉不掉,突然就墜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神秘,又抑不住地湧動出要探個究竟的熱情;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湧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著了返回的路線……”莊之蝶說著,已不能自已,把飯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莊老師是朗誦抒情詩嘛!”莊之蝶卻看見周敏垂下頭去,就說:“周敏你不感覺是這樣嗎?”周敏說:“莊老師,這壎是我吹的。”莊之蝶啊了一聲,嘴張著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飯。周敏說:“我是瞎吹的,只是解解悶罷了,沒想你卻聽到了。你若真喜歡,改日我正經錄一盤給你送過來。但我不明白,你現在是名人,要什麼有什麼的,心想事成,倒喜歡聽這壎聲?”說畢,從挎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兒似的東西,說這就是壎。莊之蝶知道什麼是壎聲,卻並未見過壎的模樣,當下拿過看了,稀罕得了得,問這是哪兒買的,說他曾去樂器店問過有沒有壎,那售貨員竟不知道壎是什麼。周敏說這是上古時的樂器,現在絕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關時聽一個民間老藝人吹過,跟著學過一段時間。到西京後在清虛庵挖土方,挖出這個小陶罐兒,誰也不認得是什麼,他就收藏了,才到城牆頭上練習著吹,吹得並沒個名堂的。兩人一時說得熱起來,莊之蝶就說:“不知怎麼我聽了對味兒,我還買了一盤磁帶,你聽聽味兒更濃哩!”就換了另一盤帶,放出來竟是哀樂。牛月清過來噔地把機子關了,說:“見過誰家欣賞的是哀樂?!”莊之蝶說:“你好好聽聽,聽進去了你也就喜歡了。”牛月清說:“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這麼一放,別人還以為咱家死了人了!”莊之蝶只好苦笑了笑,關了錄放機,坐下來吃飯。柳月說:“莊老師也怕老婆?”莊之蝶說:“我哪裡怕老婆?只是老婆不怕我罷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話,莊之蝶兀自說句:“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問周敏還有什麼事,要是沒事,晚上到孟雲房家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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