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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之蝶迷迷糊糊正睡過一覺,就聽見有人在敲門,以為是孟雲房回來了,說:“門沒關的,你進來嘛。”進來的竟是一個滿臉厚粉的女人,眼睛極小,眉毛卻畫得老粗,在四顧了房間後,問:“這裡有個姓孟的嗎?”莊之蝶疑惑:“你是誰?哪兒來的?”女人說:“你就是?”就笑了,眼睛乜斜起來,一閃一閃地進了門就坐在他的床沿。莊之蝶趕忙要起來穿衣,女的按了按他,自己開始脫衣,說:“你真有福,自己也不跑路,在家等著,我還以為是個瘸子跛子!”衣服就脫光了,小腹上還戴了個魔力牌保元袋兒。莊之蝶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罵天殺的孟雲房真的從火車站那兒弄來了個暗娼!他瞧了這女的,身條兒一般,但屁股豐腴,那一條三角褲頭極小極窄,後邊甚至是一條線兒夾在肉縫裡看不見的,而前邊的中間卻繡著一朵粉紅蓮花。女的並沒有脫了那褲頭,說:“你怎麼不抱了我上去?說的是一個小時,到了時間,你完沒完我可是就完了的。”說著一揭被兒坐進來,在被窩裡脫褲頭。莊之蝶一時也不知怎麼個處理,便說了:“你那褲頭上繡這麼紅的蓮花,讓我瞧瞧。”也揭了被子。女的已脫了赤光,卻把雙腿緊緊夾住。莊之蝶想:這種女的也知道害羞的。倒生出邪勁兒來,要掰那雙腿,掰開了,她說:“你不要看,快來吧!”莊之蝶還是看了,一看卻傻了眼,女的那裡生滿了許多小瘡疔,幾乎有一處已經潰爛,立即猜想這是患有那種性病的嗎?心裡頓覺恐懼,就把她掀下床去,讓她把衣服穿了,拿三十元扔過去,說:“好了,你還有生意的,你去吧。”女的卻無聲地掉淚,拾起了三十元,看了看,又把三十元放在了床沿,說:“錢已經有人給了。我原本路上想好還要向你再要錢的,來見了你,你是我遇到的最動心的人,我心裡說今日我才不一個小時就走的,我和你玩兩小時三小時錢也不要的。誰知你看不上我,還要付我錢,我不要的。”說完穿好衣就走出去了。

莊之蝶再也睡不著,倒覺得這女的可憐了。不一會兒孟雲房進來,說:“就這麼快的,那女的怎麼哭哭啼啼的?”莊之蝶罵道:“孟雲房,你這個大嫖客,你怎麼真的就能叫了一個來見我?”孟雲房笑著說:“解解你的煩嘛!我是沒那個勁頭了,也沒多餘錢,煩惱也沒你多。你瞧瞧,那個王主任有拳擊手套、沙袋,我也有了一套,這就夠了,現在人有了錢,誰不去玩玩女人的,這類街頭上碰著的娼姐兒不讓你投入感情,不影響家庭,交錢取樂,不留後患,你倒來罵我?!”莊之蝶說:“你也沒看看她成什麼樣了?爛成那麼一片,你要我得性病嗎?!”孟雲房連呼可惜四十元了,隨後哈哈大笑,說莊之蝶沒那份命。偏偏一次,一次就遇上個爛貨!莊之蝶說:“你讓她把我的覺耽擱了,心也弄亂了,你就得再陪我。你說有一個我沒去過的地方,現在我要去看看。”孟雲房說:“哪兒有你沒去的地方?去火車站旁邊的小旅館吧,你又不去;去中南海吧,我又沒那個本事!”卻突然叫道,“當子,你知道不?!”莊之蝶說:“什麼當子?”孟雲房說:“我說你沒去過,真的沒去過!咱們就去玩玩吧。”

孟雲房並不騎腳踏車,坐了莊之蝶的“木蘭”,指點著路,一直往城北角去。那裡是一個偌大的民間交易場所,主要的營生是家養動物珍禽,花鳥蟲魚,包括器皿盛具、飼養輔品之類。趕場的男女老幼及閒人遊皮趨之若鶩,挎包攜籃,戶限為穿,使幾百米長的場地上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好一個熱鬧繁華。莊之蝶大叫:“這就是當子呀?!”孟雲房說:“別叫喊出來讓人下眼瞧了,你好好看吧。這裡當子俚尚詭詐,撲朔迷離,卻是分類劃檔,約定俗成的。三教九流,地痞青蛇,販夫走卒,倒家裨客,什麼角色兒都有。”兩人就走了進去。果然商賈掮客及小販攤主呼朋引類,恪守地盤,射界之內,你打鼓我吹號,絕少瓜葛。他們先進的魚市,每個攤前橫列了碩大的玻璃缸,缸盡為金邊鑲條,配著氣泡裝置,彩燈倏忽閃爍,水草交映生輝,肢體飄逸的熱帶游魚細鱗披銀,時沉時浮。莊之蝶看了幾家,喜歡地說:“這魚倒快活,它不煩惱哩!”孟雲房說:“買不買?買一缸回去,你人也會變成魚的。”莊之蝶笑了笑,說:“人在煩囂中清靜,在清靜中煩囂。在這兒看魚羨魚樂,待買幾尾回去,看著人不如魚,又沒個分心賣眼處,那才嫉妒得更煩的。”從魚市過來,便是那蟋蟀市。莊之蝶家裡是有著上輩人留下的幾個蟋蟀罐兒的,他也曾在城牆根捉過幾只玩過的,但從未見過還有這麼多講究的瓦罐。揀一個蟹青色的罐兒在手裡看了,罐圍摳花刻線,嵌有“金頭大王”、“無敵將軍”字樣,迭聲叫絕。賣主笑臉相迎,直問“來一個吧”。兩人只笑而不語,賣主就平了臉面,撥了手道:“二位讓了地方,不要誤了生意招人嫌棄。”遂又拱手作揖問候新來的兩位漢子,且捧了一罐,口喚:“天賜神蛩!”那兩位果然俯了身去,揭頂觀貌,喜皮開顏。問其價碼,賣主卸下草帽,兩隻手便伸了下去。那黑臉漢子瞠目結舌。賣主就說:“你再看看貨色嘛!”把虎賁梟將不偏不倚撥入碗大斗盒。莊之蝶和孟雲房也頭歪過去,一時眾人屏聲斂氣,霎時“篤”聲頓起,兩下鉗咬在一起,退進攻守頗循章法。一隻狡黠非常,佯敗詐降,卻暗度陳倉,奇襲敵後。看得莊之蝶一盡兒呆了。孟雲房扯了他衣襟說:“你倒迷這玩意兒?”莊之蝶說:“你知我剛才想什麼了?”孟雲房說:“想什麼?莫不是可惜那女人是生了爛瘡……”莊之蝶說:“我想人的起源不是類人猿,而是蟋蟀變的,或許那蟋蟀是人的鬼之鬼。”孟雲房說:“那你沒問問那條勝蟲是幾品銜的?”兩人又逛了狗市,莊之蝶倒看上一隻長毛獅兒狗的。這狗兒豹頭媚目,儀態萬方,一見他們倒坐了身子直用兩隻前爪合了作揖。莊之蝶不禁說了一句:“瞧這眉眼幾分像唐宛兒的。”孟雲房笑說:“你喜歡唐宛兒的,怎不買了送她?但若要我說,男不養貓,女不養狗的,不如到花市去看看,買一盆美人蕉送她。她家怎麼連一盆花也沒有?”莊之蝶說:“別提花的事,讓我又害頭痛了!咱以前那麼好的一盆異花都沒保護得住,還買什麼美人蕉不美人蕉的?況且我也問過她怎麼家裡不栽些花,她說她凡是栽花,花都活不長,是花嫉妒她,她也嫉妒花的。”孟雲房說:“這小騷精就愛說這類話顯誇自己?女子都有這毛病,夏捷常對我說某某對她有意思的,某某又給她獻殷勤了,全是在向我暗示:你不愛我可有人愛呀!我就說,那好嘛,誰要再給你針眼大一個窟窿,你就透他個碗大的風進去!她就氣得抹眼淚水兒。”莊之蝶笑了笑,卻轉了頭四處張望,問:“這裡有沒有鴿子市?”孟雲房說:“你要養鴿子?”莊之蝶說:“飛禽裡邊我就愛憐個鴿子,倒想買一隻送唐宛兒。”孟雲房笑了:“我知道了,這一定是她的意思。”莊之蝶說:“怎麼是她的意思?”孟雲房說:“她家沒有電話,你們要用鴿子傳遞訊息的。”莊之蝶說:“就你才有這鬼點子!”孟雲房就領了莊之蝶去了最南頭的鴿子市上,挑選了好多隻,捏脖頸,捋羽翅,觀色澤,辨腳環。孟雲房說:“你這是為她買鴿子的,還是給你選妃子的?!”終選中一隻,歡天喜地回來。夜裡就還睡在孟雲房家,沒回文聯大院去。

唐宛兒得知了周敏和莊之蝶意見鬧翻,心裡恨著周敏卻又不能惡聲敗氣地罵他,只是勸說周敏不必為此事傷了和氣,就是莊老師不顧及了你,使你不能再在雜誌社待下去,飯碗丟了,這飯碗也是人家先頭給你的,再說人家樹大根深能與景雪蔭抗衡,若惹得他生分開了,這官司是贏官司也必要輸的。說得周敏心氣安靜,沒有一句可反駁的,卻只是拿出壎來低低地吹。周敏是開啟一個筆記本,一邊看著上邊,一邊吹的,吹出奇奇怪怪的音調,唐宛兒聽不懂。等周敏吹累了,出去街上溜達了,唐宛兒翻了筆記本來看,筆記本上並沒有曲譜,而是一首周敏所作的詩:

我走遍東西,尋訪了所有的人。我尋遍了每一個地方,可是到處不能安頓我的靈魂。我得到了一個新的女人,女人卻是曾和別人結過婚。雖然棲居在嶄新的房子裡,房子裡仍然是舊傢什。從一個破爛的縣城遷到了繁華的都市,我遇到的全是些老頭們,聽到的全是在講“老古今”。母親,你新生了我這個兒子,你兒子的頭腦裡什麼時候生出新的思維?

唐宛兒這才知道周敏是看著這詩而胡亂地吹他的壎,不免也替他浩嘆一聲,落下一顆大的淚珠來。但她不滿了詩中的“我得了一個新的女人,女人卻是曾和別人結過婚”的話,心想:你現在竟嫌棄了我是結過婚的,難道我結過婚的事你先前不知道嗎?我為你把那一個安穩的日月丟了,你卻一直心裡對我這個看法?!越想便越生氣,要等著周敏回來論說個明白。這麼氣咻咻在窗前坐了,卻又想:罷了,罷了,我既然已從心上沒了他,何必和他致氣論理,若我們鬧翻,他要破罐子破摔,就也全不顧了這場官司,說不定在法庭上要胡亂說一通,豈不把莊之蝶就壞了?想到這裡,這婦人便把那筆記本藏了起來,要等著某一日時機成熟,或是他周敏發覺了她與莊之蝶的事,兩人最後鬧分裂了,拿出筆記本來就是她反擊的一個口實的。於是,就偏又將那面放置在床頭櫃上的銅鏡子鏡鼻上拴了頭繩兒,高高懸掛在客廳的正牆上。但是,為了目下安穩住周敏,她就去找了孟雲房來說道理。孟雲房答應得很爽快,且抱了鴿子來,也就對周敏說:“莊之蝶哪裡是生氣了,他講那番話還不是為了把官司打贏?他平白無故捲進這場官司,是別人早站出來要告你的了。現在人家和你站在一起,把一個好端端的情人也成了仇敵,你還生什麼氣?你瞧瞧,他哪裡是你這小心眼,他還買了鴿子來送你們。”唐宛兒抱了鴿子,就把鴿子貼在臉上。鴿子的白羽正好和那臉色相配,襯得她的一雙眼睛越發黑幽,鴿子的一隻紅嘴越發豔紅。婦人說:“孟老師,你說我白還是鴿子白。”孟雲房說:“你知道我是一隻眼,我能看了什麼?改日你莊老師來了讓他瞧瞧,他眼毒哩!”婦人臉就微醉,卻說:“孟老師,你剛才說的,景雪蔭真的是莊老師的情人?”周敏就說:“你好囉嗦,問那麼多幹啥?!”

婦人得了鴿子,明白是莊之蝶專為她買的,又得知在當子裡給誰也沒再買什麼,就心花怒放,沒人時想許多好事,自此更每日立於穿衣鏡前打扮自己,打扮打扮了,自己就衝自己一個媚笑,輕聲喚道:莊哥,我給你笑哩!便不能自控,用手滿足一番。周敏這期間也向她要求過,她總是推託身子不舒服,等到實在沒法推託,只催促周敏往快些,然後用水反覆去洗。周敏說:“你越來越沒性慾了?”婦人說:“年紀大了嘛。”周敏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哩,你才多大年紀?”婦人笑笑,卻說:“我倒有個建議給你說的。你和莊老師有了那場不愉快,咱是不是請了他過來吃吃茶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低個頭主動些,莊老師就不會計較你了。”一句話說得周敏又陷入官司的愁苦中,支支吾吾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坐到院中扇扇乘涼去了。

這一日,鍾唯賢要周敏聯絡莊之蝶見面說一些事,周敏就說在他家相會見面吧。約好了時間,早早回來對唐宛兒講了,唐宛兒喜得說她要好好準備酒菜的。可這婦人想來想去,卻不知做了什麼吃著好,就晚上拿了手電出了門。周敏問幹什麼去,她只說:回來了你就知道!她一走走到了城河沿的樹林子裡,打手電捉那從樹根土裡拱出來往樹上爬的知了幼蟲。原來知了在樹上交配,產下卵來掉在樹下土裡,長成後就於晚上爬出來到樹根部,開始生出翅膀,然後裂脫皮殼而飛出蟬來。就在還未長出翅膀之時捉了來炒吃,營養豐富,味道又極鮮美。周敏等到半夜,才見唐宛兒回來,發散襪破,兩腳髒泥,卻捉得了一塑膠袋兒鮮物兒,倒氣得說:“你真會成精!”唐宛兒只是笑,說她在城河沿上遇上一個男人,男人總是尾隨她,她已經準備好了,一等他過來,她就把口袋裡的錢全給人家呀,但又過來了一群人,那男人才走了。周敏說:“他哪裡要你的錢?!”唐宛兒說:“那他要我什麼,要得去嗎?!”就在盆中倒了鹽水,把知了幼蟲一個一個浸進去讓吐腥泥。周敏在床上說:“你蹭蹭磨磨地不睡嗎?”唐宛兒說:“你先睡吧!”周敏卻還在說:“宛兒,宛兒。”唐宛兒知道他的意思,偏不再理,直等著周敏起了鼾聲,方輕手輕腳上了床去。

翌日,莊之蝶和鍾唯賢按時赴約,周敏就提了酒,要一邊說話一邊喝。鍾唯賢說:“喝酒也沒有菜呀?”婦人笑吟吟端了一碟油炸得焦黃的知了幼蟲,嚇得莊之蝶就捂了口鼻。婦人見他這樣,心裡叫屈,說:“莊老師看不上吃?”莊之蝶說:“這東西怎麼吃?”婦人說:“這東西好哩,我孃家那兒的人一見這就流口水了。我是昨日晚專門去城河沿樹林子捉回來的。”莊之蝶說:“你們陝南人天上飛的除了飛機不吃啥都吃,地上走的除了草鞋不吃啥都吃的。”婦人說:“你嚐嚐嘛!”便用三個指頭捏了一隻要莊之蝶吃,莊之蝶吃了,真的一口奇香,越嚼越有味。婦人也就笑了,只把捏過知了幼蟲的三個指頭在自己口裡吮吮油味兒,衝莊之蝶一笑,說:“現在知道好了吧?你總是長麵條子、玉米麵攪團,我會培養了你成個美食家的!”鍾唯賢便笑了,說:“‘培養’這詞兒好!可我還沒聽到過哪個女人要培養男人的話哩!好像在一本書上看過,說女人是一架鋼琴,好的男人能彈奏出優美的音樂,不好的男人彈出來的只是噪音。”婦人說:“這倒是對的。我也看過一本書上說,男人是馬,女人是騎馬的人,馬的瞎好全靠騎馬的人來調哩!”周敏說:“得了得了,鍾主編是什麼人,你別魯班門前掄大斧!”婦人卻更得能了,說:“鍾主編不給我發工資,我做不了你那謙謙後生!”又是說笑了一通,鍾唯賢就問莊之蝶認不認識省職稱評定工作辦公室的領導,莊之蝶說:“認是認得的,關係並不熟。”鍾唯賢說:“只要認識,你說話他們也會聽的。這就要拜託你一件事了。這次職評辦下達給我們全廳的業務部門兩個高職名額,可除了《西京雜誌》編輯部外,還有一個《西京劇壇》編輯部,那麼多的編輯,狼多肉少,這不是製造知識分子之間的矛盾嗎?我要不是打了右派,我現在還要給誰說什麼話!可就是那些年沒有任編輯,平反後當了一段雜誌負責人,又讓人刷了,幾年裡沒了事幹。如今雖是主編,新上任第一期偏出了這場風波,廳裡就不給我們雜誌社撥一個名額。我去找他們,他們推說名額少,我才想讓你去職評辦說說情況,是否能給廳裡多一個名額呢?我這麼大年歲的,身體又不好,還能活幾天的,要不要個高職也無所謂。可國家給知識分子這個待遇的,我有資格,這些人偏偏以職稱壓我,我這就要賭氣兒爭取的!你說呢?”莊之蝶說:“這完全應該,他們認為你不夠任高職的資格,為什麼辦這麼大的雜誌又讓你當主編?我這幾日就去職評辦反映情況,力爭讓他們多撥一個名額下來,這個名額就戴帽下達。”

鍾唯賢說:“這倒不必,只要多一個名額,畢竟就好評些。如果排除他們的偏見,評委們評議時認為業務上我不夠水平,那我一句怨言都沒有。”莊之蝶說:“如果你不夠水平了,文化廳怕再沒一個有水平的人了。”鍾唯賢說:“你這麼爽快地答應我,我真感動,我還怕你笑話我在職稱上走後門的。”莊之蝶說:“你之所以遇到這些難處,還不是為了我帶的災嗎?”鍾唯賢說:“說到這,我倒要給你和周敏說個情況,你們心裡有數罷了。法院通知讓寫答辯詞,那李洪文翻臉兒就變了,苟大海是初審,他是複審,他現在口氣軟得很,說這官司肯定要輸的,就推卸開責任,說苟大海在審稿單的初審欄裡寫了此文如何如何好,他看了以後覺得有涉及到個人隱私的事,就讓我終審。說我在終審欄裡肯定了此文內容翔實,文筆優美,應發頭條。實際情況呢,是苟大海寫了初審意見,他寫了複審意見,我寫了終審意見,我們的觀點都是一樣的。但他說審稿單他儲存著,拿出來,複審欄竟然沒寫意見。我和苟大海就懷疑他是偽造了審稿單,苟大海當時要拿去讓公安機關鑑定,我擋了,說,他要推卸責任就推吧,其實他是複審,就是官司輸了,他能承擔多少責任?關鍵在我終審身上,我是雜誌的法人嘛。”周敏說:“怪不得昨天李洪文在廳裡見了景雪蔭,還笑嘻嘻地上去搭訕的。”莊之蝶說:“打官司還不至於是乾地下革命麼,好朋友就翻了臉?真是有個事了才能認清個人的!”周敏聽了,臉卻也紅了一陣,喊婦人再擀了麵條來吃。鍾唯賢就從口袋裡掏出他的答辯書讓莊之蝶過目,扭了頭悄聲對周敏說:“周敏,你在城裡哪兒還能尋下出租的房子嗎?”周敏說:“你不是有房子嗎?”鍾唯賢說:“不是我住。我邀請了一個老同學來西京玩的,幾十年沒見面了,咱得熱情吧,想找一間房子住上十天八天的。”周敏說:“那怎麼讓住出租房?在賓館包個房間得了!”鍾唯賢說:“你說話腰不疼,我哪有多少錢?!”莊之蝶這邊看著答辯書,耳裡聽他們說話,心裡就咯噔開了:莫不是要給安徽那女的找房子?宿州阿燦的大姐轉來了鍾唯賢三封信,信上都在盼望女的能來,來了要完成兩人的夙願,相愛了數十年,何不真正過幾天夫妻的生活呢?他在信上這麼說著,說得很大膽,說完了就又問女的他這樣是不是不好,是不是他流氓了?莊之蝶就在覆信中回答他,說她也這麼想的,早就這麼想的,只是擔心去了沒個安全地方,這事可千萬不能透個風兒出去,年輕人在一塊別人知道了還說得過去,年老人在一起偷情,傳出去就沒有幾個能理解的了,她要等那邊一切安排妥了,她就來的。莊之蝶想到這裡,就說:“老鍾,房子我可以幫你解決,不知你這同學幾時來的?”鍾唯賢說:“具體什麼時候倒說不準,不妨官司打過了,高職拿到手了,再請人來。房子你先幫我加緊找,但我叮嚀你,這事你知周敏知,千萬不能透出一絲風去的!”莊之蝶心下叫苦了,知道自己最近的覆信是要捅婁子了,便琢磨這兩日得再寫一信,就說上樓時腿摔折了,一時來不成的。心裡這般琢磨,就不敢多看鐘唯賢,也不再提官司的事,見唐宛兒端了長條子面來,只嚷道長條子面做得好。莊之蝶吃得快,先放下碗了,鍾唯賢說:“之蝶,你嚷道長條子面做得好,你怎麼就不吃了?”莊之蝶說:“我中午飯吃得遲,肚子不甚飢的。我不陪你,你消停吃吧。”鍾唯賢說:“我吃我吃,我真的有好幾年沒吃到手擀麵了,真香呢!”碗裡的熱氣往上騰,頭上的熱氣也往上騰,鍾唯賢就把眼鏡卸下來,又是吃了一碗,才把一副假牙拿出來在一杯淨水裡泡了,說:“周敏有福,天天能吃這麼好的面!”

吃畢飯分手要走,周敏和唐宛兒送到門口,唐宛兒懷裡卻抱了那隻白鴿子,說:“莊老師,真感謝你送了我們這隻鴿子,它好乖哩,白天跟我說話,晚上跟我睡覺。”鍾唯賢說:“你這女子倒像小孩一樣天真,鴿子怎樣和你說話了?”唐宛兒說:“我對它說話它就一動不動地看我,它能聽懂我的話哩!”就又對莊之蝶說:“你還不回家去嗎,你已經好多天沒回去了。那日去你家打牌,師母提起你就傷心。你今日回去,把這鴿子帶過去,你們在那兒養幾天,也讓它認認你們,過些日子你放開,它能認得我這兒的。”莊之蝶想:孟雲房說我買鴿子當電話使呀,她竟也這麼想的呢!就喜歡地說:“好的。”抱了鴿子,拿回家讓柳月養著。

柳月養了鴿子,每日莊之蝶都要買些穀子來喂,幾天後在鴿子腳環上別了一封簡訊,約唐宛兒去“求缺屋”。婦人果然安全收閱了信,準時去“求缺屋”裡,自然歡愉了一回,也就越發愛憐鴿子。從此一段時間,周敏若不在家,就讓鴿子捎信來讓他去。這莊之蝶也膽兒壯大,竟也敢約婦人到他家。那婦人看了條兒,遂又寫了條子讓鴿子先回去,自己就在家著意收拾打扮起來。活該要事情暴露,等鴿子再飛來時,柳月偏巧在涼臺上晾衣服,覺得奇怪:鴿子才放回去的,怎麼又飛來了?就看見鴿腳環上有個小小紙條,抱住取了一看,上面寫道:“我早想去你家的,在你家裡玩著我會有女主人的感覺。”認得是唐宛兒的筆跡,心裡就想:早看出他們關係超出一般,沒想已好到這個份兒上,不知以前他們已搗鼓了多少回,只瞞得夫人不知道,我也眼睛瞎了!就不做聲把紙條重新放好,悄聲回到廚房,對莊之蝶喊:“莊老師,鴿子在那兒叫哩!”莊之蝶過去抱了鴿子,又在涼臺上放飛了,走來廚房說:“哪裡有鴿子,鴿子不是放飛走了嗎?柳月呀,今日你大姐去雙仁府那邊了,她幹表姐一家來看老太太的,那裡人多,你大姐做飯忙不過來,你也過去幫她吧。我這裡你不用管,你孟老師剛才電話來說,北京來了個約稿編輯在古都賓館住著,要我和他去看看人家,飯就在賓館吃了。”柳月在心裡說:你這話以前對我說,我都被你騙信了,今日還要想騙我嗎?口裡就應道:“那好嘛!你這麼大男人像個小孩,就喜歡在外邊吃,吃別人的東西!可也別太貪,吃得沒個夠數,飯菜是人家的,肚子卻是自個的,要注意身子骨哩!”便開門走了。

柳月其實沒有走遠,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心裡亂糟糟的不是味道,估摸唐宛兒已經去了家,就走回來,也不叫門,到了隔壁人家,推說出門忘了帶鑰匙,要借人家的涼臺翻過去開門。這樓房的涼臺是連線的,中間只隔一個水泥擋牆,以前幾次忘帶鑰匙,就是這麼翻涼臺進的屋。當下躡腳躡手過來,悄聲潛入自己睡的房間,又光了腳貼牆走到莊之蝶的臥室門口,那臥室門沒有關,留有一個縫兒,還未近去,就聽見裡邊低聲浪笑……莊之蝶說:“把衣服穿上吧,那柳月丟三落四的,說不定半路就又折回來拿什麼東西!”柳月就在心裡發恨:你討好人家,倒嚼我的舌根子,我什麼時候丟三落四了?便聽唐宛兒說:“我不嘛,我還要的。”柳月估摸,他們是幹過了,不知莊之蝶拿了夫人什麼好東西送她,她竟還嫌不夠!伸頭從門縫往裡看時,竟是唐宛兒赤條條睡在床沿,雙手抓了莊之蝶的東西……莊之蝶就說:“我不來了,你總說我求你的,我今日要你得求著我。”唐宛兒說:“我也不求你的,只讓你給我再摸摸就行。”莊之蝶就頭俯下去,一邊在那奶子上吸吮,一手在唐宛兒下邊去,唐宛兒滾動起來,要他上去,他笑著偏不。就口裡一聲兒亂叫不已,說:“我求你了,是我求你了,你讓我流多少水兒出來才肯呢?”柳月看見她那腿中間已水亮亮一片,一時自己眼花心慌,一股東西也憋得難受,呼地流了下來,要走開,又邁不開腳,眼裡還在看著,莊之蝶就上去了……唐宛兒一聲驚叫,頭就在那裡搖著,雙手痙攣一般抓著床單,床單便抓成一團。柳月也感覺自己喝醉了酒,身子軟倒下來,把門撞開了。這邊一響動,那邊霎時間都驚住了。待看清是柳月,莊之蝶忙抓了單子蓋了唐宛兒,也蓋了自己,只是說:“你怎麼進來的?你怎麼就進來了?!”柳月翻起來就往出跑。莊之蝶叫著“柳月,柳月”,就急得尋褲子,偏是尋不著,口裡說:“這下壞了,她是要給月清說的。”唐宛兒卻把他拿著的一件衫子奪下,說:“她哪裡就能說了?!”竟把赤裸裸的莊之蝶往出推,一邊推,一邊努嘴兒。莊之蝶就攆出來,見柳月已靠在她房間的床背上,呼哧呼哧喘氣。莊之蝶說:“柳月,你要說出去嗎?”柳月說:“我不說的。”莊之蝶一下子抱住她,使勁地去剝她的衣服。柳月先是不讓,但剝下衫子了,就不動彈了,任著把褲子褪開,莊之蝶看見她那褲衩裡也是溼漉漉了一片,說:“我只說柳月不懂的,柳月卻也是熟透了的柿蛋!”兩人就壓在床沿上……莊之蝶說:“柳月,你怎地不見紅,你不是處女,和哪個有過了?”

柳月說:“我沒有,我沒有。”身子已無法控制,扭動如蛇。唐宛兒始終在門口看著,見兩人終於分開,過去抱了柳月說:“柳月,咱們現在是親親的姊妹了。”柳月說:“我哪能敢給你做親姊妹,今日我若不撞著,誰會理我的?他理了我,也不是要封了我的口!”倒覺得後悔萬分,以前莊之蝶對她好感過,她還那麼故意清高,尋思著要真正贏得他的,沒想如今卻這般成了他們的犧牲品,就眼淚流下來。莊之蝶說:“柳月是稀人才,我哪裡沒愛著,又哪日不是在護了你?可你平日好厲害的,我真怕你是你大姐叮嚀了要監視我的。”柳月說:“大姐肯信了我?她也常常防了我的。你們鬧矛盾,她氣沒處出,哪日又不是把我當撒氣筒?!”莊之蝶說:“你不要管她,以後有什麼過失的事兒,你就全推在我身上。噢!”唐宛兒也說:“柳月你是來當保姆的,又不是買的家奴,實在不行了,重尋個家兒去,剩下大姐一個人了,看她還有什麼脾氣?!”莊之蝶說:“你別出餿主意,柳月走什麼?以後有機會,我是會安排好柳月的。”柳月就更傷心,嚶嚶哭起來。莊之蝶和唐宛兒見她一時哭得勸不住,就過來穿衣服。唐宛兒說:“今日這事好晦氣的,偏讓她撞見了。”莊之蝶說:“這也好,往後也不必提心吊膽的。”唐宛兒說:“我知道你心思,又愛上更年輕的了!我剛才是看著你的,要封她的口也用不著和她幹那個,你是主人家,嚇唬一下,她哪裡就敢胡言亂語?你偏真槍真刀地來了!就是要幹那個,你應付一下也就罷了,竟是那麼個熱騰勁兒!她是比我鮮嫩,你怕以後就不需要我了!”莊之蝶說:“你瞧你這女人,成也是你,不成也是你!”唐宛兒便說:“可我提醒你,她是個災星的。你們幹著,我看著了,她是沒長陰毛的。人常說沒毛的女人是白虎煞星,男人有一道毛從前胸直到後背了這叫青龍,青龍遇白虎是帶福,若不是青龍卻要遇了白虎就會帶災。今日你與她幹了,說不定就有災禍出來的,你得好自為之。”直說得莊之蝶也心悚然起來,送她走了,自個衝了一杯紅糖開水到書房去喝了。

莊之蝶卻並未聽從唐宛兒的話,與柳月有了第一次,也便有了二次三次了。特意察看,這尤物果真是白虎,但豐隆鮮美,開之豔若桃花,閉之白璧無瑕,也就不顧了帶災惹禍的事情。柳月得寵,也漸漸錢多起來,崢嶸顯露,眼裡看輕起了夫人,牛月清數說她已不馴服,正說正對,反說反對,只慪得做主婦的發了脾氣,又沒了脾氣。一日牛月清上班走時叮嚀買一斤豬肉、二斤韭菜作餡兒包餃子,餃子裡也不要包了錢幣測運。柳月口說“好的”,偏買了斤半羊肉、二斤茴香作餡兒包了,也包了一枚二分面值的小幣。吃飯了,牛月清問怎麼是羊肉,她嫌羊肉有羶味的,吃了就反胃。柳月硬說羊肉好吃,沒有羶味,還當著她的面一口吃一個,咬都不咬。兩廂就頂撞起來,牛月清又沒有佔多少上風,便生了氣不吃了睡去。柳月卻偏偏以鴿子傳信,召了唐宛兒來,當著牛月清的面說讓唐宛兒來為大姐開心解悶兒的。唐宛兒與牛月清未說上幾句,她倒端了一碗餃子來說:“宛兒姐,大姐不吃,總不能倒了糟踏吧,你要不怕我在裡邊放了毒藥,你吃了!”唐宛兒便端了碗吃起來,說並沒個羶味的,咬了一口,便咯了牙,一開嘴唇,一枚錢幣就叮叮咚咚掉在瓷碗裡。柳月就在唐宛兒身上胡揉搓道:“你真個福大命壯,我多吃了一碗也吃不出來,你吃第一口就咬著了!”揉搓中手就到唐宛兒那地方狠狠地擰了一把。瞧著兩人嬉鬧無度,牛月清有氣也說不出來,自此倒添了一種病了,時不時打嗝兒,覺得氣短。更要緊的是老覺得自己不乾淨,常用肥皂洗手,洗了還用小刷子來來回回刷每個皺紋和指甲縫兒,一洗刷就一半個小時。

柳月也常常往外邊跑,似乎有些待不住,一買菜出去沒有不趁空兒去逛逛大街,或是去錄影廳看錄影,去遊藝室玩電子遊戲。莊之蝶也有些不滿,曾經說:“柳月,你好像變了個人了!”柳月說:“那當然的,有你的東西在身上,柳月哪就是純柳月了?!”牛月清看不慣的是她出去了,回來必是多一件衣服,頭上必是梳了另一種髮型的,便問又去哪兒了?柳月總是理由很圓泛。牛月清就說:“柳月,這月也不見你給老家寄錢,只是花銷著穿戴!你爹你娘把你抓養大了,你進了城,心裡倒不來回報他們了?”柳月說:“老家用錢沒個多少的,我出來這麼多時間,他們也沒一個來看看我,倒指望我在這裡挖了金窖給他們!我一月能有幾個錢的?”噎得牛月清便不再問。一日牛月清下班回來,見家裡有許多女孩兒坐著吃酒,一個個油頭粉面,晃腿扭腰,見女主人回來,嚇得吐了舌頭,一鬨就散去了。牛月清問柳月:“這都是些什麼人?”柳月說:“都是我的小同鄉,你瞧見了吧,她們都是發了財了哩!老早就嚷嚷要來看看作家的,來了看家裡什麼都稀罕,我瞧著她們高興,也是不要顯得咱小氣兒的,就留她們喝了一瓶酒的。”牛月清說:“這裡是旅遊點嗎?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誰知道她們在小旅館裡是幹什麼的,我們家可不是暗娼窩子!”柳月說:“你憑什麼說人家是暗娼?她們是暗娼了,我也就是暗娼了?!”牛月清見她頂撞起來,越發生氣,說:“跟啥人學啥人,自交識了她們,你是越來越變了,你拿鏡子瞧瞧你這打扮,你瞧瞧你是什麼樣?”柳月說:“不用照鏡子,我尿泡尿已照過了,我是暗娼,我就是暗娼,這個家是比小旅館還小旅館的暗娼窩子!”牛月清說:“你說什麼!你在咒這個家的?!”柳月說:“我敢咒?咒了我掙什麼拉皮條的錢!”便把手中的茶杯狠勁在茶几上一推,沒想茶杯竟滑了前去,茶杯沒有摔,撞得茶壺卻掉在地上碎了。牛月清跳起來:“好呀,你摔打東西了!這個家還不是你的家,你還沒權利摔打的!”柳月說:“我賠你,賠你茶壺,喝的那瓶酒也賠了你!”嗚嗚地哭著到她的房間去了。

莊之蝶這日又以女人的口吻給鍾唯賢寫了一信,說了因腿傷近期不能去西京的事體,信發走後就到職評辦找有關人士談了一個上午。職評辦堅持不能多撥指標,說這是會議決定,隨便更改會引起更多的麻煩,現在只能給文化廳打個招呼,讓他們合理公正地評定。職評辦的人倒還認真,當即也便把電話撥通了廳長。莊之蝶一直是坐在旁邊的,一句句聽著人家通完了電話,還嫌沒有直接提說鍾唯賢的名字。職評辦的人說,這怎麼能提說具體人呢?作為上級部門,干涉下邊具體人事是不明智的,有時弄不好反倒事與願違了。莊之蝶悶悶地回來,還沒來得及在牛月清和柳月身上撒氣哩,卻才上了樓梯就聽到家裡吵嘴鬥舌,家門外的樓道上站了許多人在偷偷地聽。見他從樓下上來,忙無聲地作鳥獸散,便已氣得一肚子火起。進門去先吼了一聲,鎮住了吵鬧,黑著臉問牛月清怎麼回事?牛月清知道莊之蝶火兒來了,倒不尖聲硬氣,就把柳月招一群小旅館的人來家吃喝玩樂之事敘說了一遍,說道:“咱住的是機關宿舍樓,滿樓的知識分子人家,把社會上的不明不白的人招來扇三喝四地吃酒呀,跳舞呀,唱呀的,別人會怎麼看了咱家?我說了幾句,她倒比我兇,把茶壺也摔打了!”莊之蝶就進了柳月房間去質問。柳月與莊之蝶有了那些事,也是自仗了得寵,仰起頭來爭辯,唾沫星子飛濺在莊之蝶的臉上。莊之蝶原本只要說幾句,一場事就讓過去,卻見柳月這樣,必會讓牛月清看出她怎麼這般強硬,哪裡還像是主人家和保姆的關係?也是想要把這跡象掩蓋,偏巧牛月清也過來站在門口說:“你瞧見了,對你是這樣,那對我更成什麼樣了?哪裡還是保姆,是咱的老孃嘛!”莊之蝶就一個巴掌扇在那張嫩臉上。柳月愣了一下,虎睜了眼睛看著莊之蝶,終明白自己的地位身份,一下子就癱下去,拿頭在地上磕碰,磕碰得額頭出了血。見柳月性子這麼烈,牛月清和莊之蝶就不言語了,拿了創可貼去包紮額頭。柳月不讓,哭叫著要從門裡出去。莊之蝶嚴厲地說:“你要在大院叫嚷嗎?我告訴你,你要這麼流著血出去,你就再不要到這個家來!”柳月沒有去出門,反倒進了浴室間裡的水池子上去洗衣,水龍頭開到最大限度,水流得嘩嘩嘩地響。

莊之蝶就給孟雲房撥電話,託他去唐宛兒家,讓唐宛兒急快到他家這邊來。唐宛兒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過來,才知道這邊吵了架。先驚嚇了,得知了原因,心下倒生了許多快意,就去拍叫浴室門,把柳月拉出來到柳月的房間說寬心話兒。莊之蝶又把唐宛兒喊到書房,商量著要唐宛兒把柳月接到她家去消氣。唐宛兒低聲說:“她是該打的,可你不能打她的額,打了她的屁股黑傷紅傷的就沒人看見的。”莊之蝶說:“我哪裡打了她的額,那是她磕碰的。”唐宛兒一笑,用腳把椅子推得在地上哐吱一響,響聲中她就在莊之蝶臉上吻得梆的一下。唐宛兒遂走出來和牛月清告辭,硬拉了柳月去她家。牛月清氣得還在臥室床沿上坐了不起來。莊之蝶送她們到門口,掏了十元錢讓她們坐計程車。唐宛兒不要,卻指指他的臉抿嘴兒一笑,和柳月下了樓。莊之蝶不明白她笑了什麼,到浴室來洗臉清醒,一照鏡子,左腮上卻有一個隱隱的紅圓圈兒,忙用水洗了。洗完了臉,一時卻覺得房子裡空靜,回頭看著浴盆裡洗好的幾件衣服,心裡倒泛上一絲酸楚,兀自把衣服晾曬到涼臺去了。過來對牛月清冷了臉兒說:“這下你滿足了吧?你多能行,給男人帶來這麼大的福分?!”牛月清說:“這怪我了?她已經讓那些小同鄉勾引得壞了,再這樣下去,她不是當了暗娼才怪的!”莊之蝶說:“你別話說得這麼難聽!她以前怎麼樣?到咱家就壞了,還不是你慣的!”牛月清說:“她哪兒知個好歹!對她好了!她倒以為自己了不起,爬高上低,拉屎還要在我鼻樑上蹭屁股來!”這話是罵柳月,氣又撒在莊之蝶身上,就又說:“你要平日把我正眼看了,她也不會對我這個樣兒的。自家的男人都看不起了,少不得豬兒狗兒的也要來欺負!”莊之蝶說:“好了好了。”氣得到書房把門關了。

柳月在唐宛兒家待了一天,莊之蝶讓牛月清過去看看,牛月清不去,柳月卻自個回來了。回來了沒有多少話,便去廚房做飯。牛月清見她這樣,也不再吊臉,全當沒發生了事似的。但柳月每頓飯雖然還同主人夫婦在一個桌上吃喝,吃畢了,頭不抬地說:“下一頓吃什麼?”莊之蝶說:“隨便。”柳月就說:“隨便是什麼樣的一種飯,我不會做!”莊之蝶於是說:“豆腐燴麵吧!”下一頓果然就是豆腐燴麵。這麼吃了幾頓,牛月清就每天上班前,在紙上寫了下頓飯的單子,壓在桌子上。柳月明明看見了,在牛月清換鞋要上班走時,仍大聲朝著書房問:“下頓吃什麼飯?”莊之蝶說:“你大姐不是寫了單兒在桌上嗎?”柳月就拿了單子,又說:“米飯炔雞塊!莊老師,我文化淺,是燉雞塊還是炔雞塊,火字旁加屯和夬是不是一樣了?”莊之蝶在書房說:“你在作家家裡連燉字都不會?”柳月說:“不會寫嘛!要麼我怎麼是個保姆?!”氣得牛月清一把抓了紙條,來擰柳月的嘴,柳月噗地就笑了。莊之蝶出來看著,說:“好了好了,你們姐妹和好了!”牛月清就又氣又笑了說:“柳月呀,我看你真的不是保姆!”柳月也笑了說:“我這人賤哩,你給我個好臉色我就跟你來了,我哪裡是保姆?!”牛月清說:“往後做飯再問你老師不問我,看我扯了你的嘴!”才出門下樓,卻又在樓下喊:“柳月,柳月,你給我抓一把瓜子兒來!”柳月抓了瓜子兒下去,牛月清一邊走一邊嗑著去了。柳月上來也坐在客廳裡嗑了一堆,過來瞧瞧書房,問:“你又寫啥了,窗子不會開點嗎?煙霧怕要把你罩得沒影兒了!”莊之蝶說:“別打攪我,我寫答辯書的。”柳月無聊,到她房間拿針線釘褂子上的扣兒,釦子沒釘完,就倒在那裡睡著了。

莊之蝶寫了個把鐘頭,寫得煩躁。給雜誌社撥電話要周敏,周敏接了,就讓他把省職評辦的談話情況轉告鍾主編,一定給鍾說,他莊之蝶還要親自去文化廳找領導談談的。放下電話,覺得口寡,來廚房找什麼吃,見案上一盤梅李,拿一顆吃了,讓柳月也來吃。喊了一聲,柳月沒應,過來臥室見柳月仰面在床上睡著了。柳月解開的褂子上,一隻釘好的扣子線並沒有斷,線頭還連著針,乳罩下的一片肚皮細膩嫩白。莊之蝶笑了一下,卻忍禁不住,輕輕解了乳罩,也把那裙帶解開,靜靜地欣賞一具玉體……莊之蝶怕弄醒了她,便拿了梅李在上邊輕摩,沒想那縫兒竟張開來,半噙了梅李,樣子十分好看。莊之蝶無聲地笑笑趕忙悄然退出,又去書房裡寫那答辯。寫著寫著,不覺把這事就忘了。

約摸十點左右,有人敲門,莊之蝶去開了。進來的是黃廠長,黑水汗流地在說:“哎呀,我擔心你不在的;你還在,這太好了!我給你定做了三個博古架,讓人用三輪車已拉到樓下了。你待著不要動,我這就給你搬上來!”莊之蝶說:“你怎麼給我做博古架?費這心幹什麼呀!我和柳月都下來幫著拿。”黃廠長已下到樓梯中間,說:“怎麼能讓你下來?讓柳月幫著就行。”

柳月在剛才敲門時就迷迷糊糊醒了,後聽見莊之蝶去開門,也就又閉了眼睡,這陣聽著讓她去抬什麼東西,翻身往出跑,已經到門口了,才發覺衣服未扣,乳罩和裙子也掉下來,同時下邊憋得脹脹地痛,低頭一看,噢地就叫起來。莊之蝶猛地才記起剛才的事,忙關了門走過來,柳月偏也不取了梅李,說:“老師就是壞!”莊之蝶佯裝不知,說:“老師怎麼啦?”接著說:“喲,柳月,你那兒怎麼啦,是鹹泡梅李罐頭嗎?”柳月說:“就是的,糖水泡梅李,你吃不?”莊之蝶竟過去,把她壓住,要取了梅李,梅李卻陷了進去。掰開取了出來,就要放進口去咬,柳月說:“不乾淨的。”莊之蝶說:“柳月身上沒有不乾淨的地方。”兀自咬了一口,柳月就把那一半奪過也吃了,兩人嘻嘻地笑。柳月卻說:“你在戲弄我哩,做這惡作劇,是唐宛兒你敢嗎?”莊之蝶說:“我讓你吃梅李,你睡著了,樣子很可愛,就逗你樂樂。”柳月說:“你哪裡還愛我?我在你心裡還不是個保姆!我和她吵嘴,她給我兇,你回來不說她,倒扇我一個巴掌,我爹我娘也沒扇過我的!”莊之蝶趕忙說:“我不打你一下,她能下臺嗎?也是你做了那些事不好,我回來了你又張狂起來,不打著,讓她看出來不知又要怎麼對你的!你到忌恨了我?!”柳月說:“那你怎麼一聲也不吭她?”莊之蝶說:“她畢竟是這裡主婦。當了你的面沒理她,你去了唐宛兒家,你又知道我怎樣吵的她?雖沒打她,這心卻更遠了;打了你,心離你更近的。”柳月就說:“柳月傻,你又哄柳月哩!”黃廠長就在門上又敲,柳月忙穿了衣服,兩人出來開門,幫著黃廠長和一個人把博古架往家裡搬。黃廠長已熱得一件衫子全然汗溼,說:“柳月呀,宰相府裡的丫環比縣官大,你在作家這兒當保姆也是個作家,莊先生不必來幫我,你也不來,我好賴還是個市優秀農民企業家哩!”柳月說:“你沒看見我眼裡迷了東西,只流酸水嗎?”便出去下樓幫抬第二個架子了。

架子全部搬上來,柳月就鑽進浴室去洗手,用手巾擦下身,一邊擦一邊唱,好久不出來。黃廠長說:“柳月,好中聽的嗓子,出來讓我們聽聽的。”柳月卻不唱了。洗畢出來沏了茶,又拿了案上那盤梅李招待黃廠長。黃廠長說他吃不得酸,見酸牙疼哩。柳月說:“瞧你那口福?!你不吃了莊老師吃,莊老師就愛吃這個!”揀一枚給了莊之蝶,便自個用抹布擦博古架上的灰塵土,指划著這架子怎麼個擺放法。黃廠長就說:“莊先生,這架子你還滿意吧?像你這麼有貢獻的人,家裡怎麼能沒個博古架兒,那麼多的古董全放在書架上!我是早就給你定做好了的,就是沒個空兒來城裡,今日用卡車拉了我那女人去醫院,才一併運了來的。”莊之蝶就問:“到醫院去?你老婆怎麼啦?那次我去看她身體蠻好的嘛!”黃廠長說:“你那次怎麼就不住下?你要在那裡寫了一本書,我就要把那房子永遠當文物儲存下來,將來辦個展覽館的。我的老婆你是見了,各樣都拿不到人前去,就是個嘴功。好那張嘴!多虧是肉長的,若是瓦片兒,早爛成碎渣渣了的!女人家,尤其鄉里女人,眼窩淺得很,她不理解我的事業,不理解我的理想,不是個知音!人這一生,沒有一個知音老婆,你懶得什麼話也不想說的,她卻還與我鬧,鬧得雞犬不寧,就把農藥喝了,喝了那一大缸子的,我有啥辦法!就得往醫院送呀!”莊之蝶驚慌起來:“喝了農藥,黃廠長,你這真是捅下大爛子,把天戳個窟窿了!那你不在醫院,還來給我送架子?”黃廠長說:“一到醫院送進搶救室,醫生說,兩個人鬧意見喝的藥,搶救時男的最好不要在旁邊,以免她看見了又生氣,就難與醫生配合了。我想也是,留下一個女人在那兒支應著,我就來你家了。她要死,就死吧,又不是我拿繩子勒死了她。能送她到醫院,我也是盡了一場夫妻的責任了。”柳月聽了,倒不擦博古架,拿眼睛一直瞪著黃廠長。黃廠長說:“柳月你怎麼老瞪我?”柳月說:“誰瞪你了,我就是這大眼睛!”黃廠長說:“柳月這一對眼睛就是大得好看,像兩顆雞蛋!”柳月說:“臉還白哩,白的是白麵哩!”莊之蝶見她惡狠狠的,就說:“柳月,快給我收拾幾樣東西,我和黃廠長去醫院看看老嫂子,上次去,她好熱心腸地待承我哩。”黃廠長說:“你也去看?那也好的,讓醫院裡人也瞧瞧我交的是什麼朋友!”莊之蝶沒有說話,提了柳月裝好的禮物包兒就走。黃廠長說:“還拿什麼東西?說不準兒連空氣都沒她吸的了!”莊之蝶低聲喝道:“你怎麼這樣說話!”兩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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